车厢内,寂静无声。张化只从帘子模糊的影子后,似乎看到那端坐得岿然笔直的身影似乎点了点头。张化贼亮的眼珠底下藏着警惕,他坐在车夫旁,看似半垂眼眸在打盹,实际一直都在暗中高度紧张的戒备着。他想起刚才丢落草丛的太监,平日看着和气的圆脸,神情竟也隐隐有些异样。因为那个太监是半个时辰前被他半道劫下的,他还从那个太监身上搜出一道圣旨。当然,他只是拿出来看过内容,就又将那圣旨塞了回去。圣旨的内容十分简单,就是宣陈芝树见旨即刻离开大佛寺云云。陈芝树让他将人弄昏再扔在草丛里,就是想让这份圣旨延迟些再宣读。大佛寺,柳御医与其他一同前往迎接莫安娴的人,在陈芝树突然离去的时候,还暗暗捏了把冷汗。好在确认了陈芝树只是一个人离开,莫家兄妹还在一齐用早膳。“确定他们还在收拾行理?”柳御医倒是奉旨来给莫安娴看诊,可与他随行的却有一个御前侍卫,他领着陈帝的密旨前来,关注的重点是莫安娴。想了一会,又问道,“亲眼确认吗?”悄悄前来给他禀报消息的是大佛寺的僧人,大概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又见他语气严肃,随即也有几分紧张道,“是的,贫僧亲眼看见他们在院子进进出出收拾。”陈芝树那辆招摇的沉香木马车,此刻正不紧不慢的在路上走着。大佛寺修建在半山腰,但离官道并不近。陈芝树虽然已经到了山脚,离官道却还有一段距离,而到达官道之前,与大佛寺遥遥连接的只有一条山道。山道虽然不算窄,不过盘桓山间,这路面总还是比官道崎岖难行一些。所以,陈芝树这一路的速度并不快。就在他们走到一段路况并不好的山道时,一直眯着眼睛打盹的张化,眼底忽然迸出警惕的冷芒来。
前面不远,就是段路况十分糟糕的山道,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而山道依山的另一面,却因为天气关系,最近出现了土坡松动的迹象。不过因为这迹象并不明显,或许说,是有人刻意让这些迹象被暂时掩盖起来。过往行人,基本上都没有察觉到里面山坡异样。张化警惕的遥遥瞥一眼之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闭着眼睛,不过表面放松,心情却更加紧绷起来。马车悠然前行,马车里外的人,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寂静的山道不同寻常的气氛一样。不过,就在那段崎岖山道上面的树林里,却有人也一直紧张的盯住山道上那辆慢行的招摇马车。林间起伏的草丛,低低伏着与草丛融为一体的一排黑脑袋,“怎么只有他一辆马车?”当然,这疑问只用在眼中流露出来,这一溜几乎伏低到地上的脑袋,眼睛睁大,所有人却都紧张的屏气敛息。为免陈芝树发觉异样,他们也只能用眼神交流疑惑。有人摇了摇头,张开嘴巴无声做着嘴型,“不知道。”“第一靶子会不会混在他的马车里?”“应该不会。”旁边有人作着手势并不太确定的否认,似是沉思了一下,又眼神传递着意思,“山上还没有传来靶子出行的消息。”草丛里,有人睁大一双冷酷眼睛盯住越来越近的马车,又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对他动手?”被询问的应该是首领,他似乎紧盯着慢行的招摇马车在犹豫,过了一会,才轻轻摇头,“不能对他动手,第一目标不在车上,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旁边的人看出他不确定的模样,又疑惑道,“那会不会狡猾的第一目标已经隐藏在马车上?”毕竟,陈芝树亲王的身份,一般人还是会顾忌的。“应该不会,”还是不确定的否认答案,他又紧盯着山道缓缓行来的沉香木马车观察了一会,“如果目标在马车上,就不会是如此休闲的速度。”就算莫安娴再傻,看到御医一同前往大佛寺,也该看出点不同寻常的端睨来吧?何况,那个女人非但不傻,脑子还相当好使。有人迟疑提出建议,“不如试探一下?”首领默然思索一会,却断然摇头,“不必,传我命令,大家暂时按兵不动。”就在他们无声手势与眼神交流的片刻,那辆招摇的沉香木马车终于渐渐驶近过来。不过,不论是张化还是陈芝树,都似乎对林间埋伏一无所觉的样子。因为路况奇差,马车行进的速度比之前更慢了些。除去这一拔暗中埋伏林间的杀手外,转过一个山拗,还有另外一拔人在。那些人的身手似乎比前面的更为厉害一些,因为他们几乎做到将所有气息都收敛隐藏起来。就快完美将气息隐藏得完全不露痕迹。坐在车夫旁的张化看起来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马车依旧在这段路况糟糕的山道中缓慢行驶着。埋伏在前面林间的杀手意外只有陈芝树一辆马车,隔了一个山头的高手,对于这件事似乎同样十分惊诧。“头儿,只有离王一辆马车从山上下来,目标应该不在马车上吧?”“虽然山上还没有确切消息传下来,但也有可能离王猜测到什么跟咱们弄一手虚虚实实。”那人听着前半句心里倒是高兴的,可听到后半句,这心里便微微发凉了。望着马车渐近,那人便着急了,“那头儿你的意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想办法试探一下。”被称作头儿的男人掩着眼底闪烁精光,沉默了一会,才道,“若是确定目标不在车上,那就好办。”旁边那人微微吃惊的从草丛里抬起脑袋来,“试探?怎么试?他的贴身侍卫武功并不弱,若是弄不好,我们还不能确定目标,反而先打草惊蛇了。”头儿似是沉着眸光低低冷笑一声,忽然胸有成竹的朝山道另一端掠了掠,“让别人出面不就行了。”他们这些人本身自然散发着杀伐气息,若是露面的话,指不定还未开始试探就被别人看出破绽来了。这是通往大佛寺的唯一山道,若他们愿意,自有香客出面替他们做这事。旁边那满脸担忧的人登时佩服的咧嘴一笑,“还是头儿想得周到。”头儿又掠了眼马车,随后压着声音催促起来,“赶紧行动,再耽搁就来不及了。”那人点点头,沉着脸,旋风一样掠了出去。一会之后,陈芝树那辆招摇的沉香木马车终于越来越近了,马车不徐不疾的奔走着,却突然猛地停了下来。坐在前面的张化登时不动声色绷紧了身子,就听闻车夫有些无措的惶惶解释,“主子,前面突然有人冲出来……。”张化眯了眯眼,盯住突然从弯道冲出来的一老一少,脸上笑嘻嘻的神色没有变,不过眼神却多了丝狐疑。他并不掩饰眼神审视,直直望了过去。就见马车前面不远,迎面原地跪着一个老婆婆与一个小女孩。看模样应该是祖孙,她们正一脸惊惶的跪地拼命叩头。张嘴倒是开开合合不停,可张化听了半天,愣是没听到他们发出半点声音。“看来是对天生残疾的聋哑人。”张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解释,“看起来怪可怜的,算了,我们继续走吧。”有了张化这吩咐,车夫朝那对手足无措的祖孙吆喝一声,“站到旁边去,别再挡着道。”那对惊惶的祖孙闻言,似是愣了一下,才露出无比感激的神情来,然后十分利索的避到了旁边。陈芝树似乎并不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那辆低调招摇的沉香木马车又再度在山道行驶起来,慢慢的又转过另一个山拗,离那对祖孙远了。草丛里似乎又响起了隐约的对话声,“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吗?”“确定,”有人停顿了一下,才说出他判断的凭据,“刚才突然停车的时候,里面的人应该被撞到了,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可疑的女子声音;另外,停车一刹,属下送了股风过去将帘子吹开一角,也没看到里面还有其他人。”“既然确定,那大家都给我警惕点后面的车辆。”旁边有人低低应是,之后再无动静了。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三辆接连一块相隔并不远的马车从大佛寺方向下来。埋伏在前面林间的杀手,远远望见这三辆遥遥而来的马车,几乎所有人瞬间将身体调整成战斗力最强的紧张状态。“来了,大家做好准备。”这三辆马车中,走在最前头的柳御医,后面两辆马车都有莫府标志。就外面来看,似乎居中那辆马车更为舒适华丽一些。按推测,应该就是莫府大小姐莫安娴所乘坐的马车无疑。而最后面那辆马车,从它的风格外形来看,倒是比较贴近莫少轩那严谨内敛的性子。埋伏在林间的杀手一个个瞪圆眼珠盯住那三辆马车,一个个都屏气敛息的在严阵以待。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三辆马车终于完全抵达那段路况十分不好的山道。突然,“轰隆隆”的声音伴着大堆泥土毫无预兆的响在林间。随着这阵憾动声响,似乎整面山坡都崩塌下来一样。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地面更是传来一阵阵让人心惊肉跳的颤感。“啊……地动了?”“大家快逃……啊。”可惜,这两道震惊而惶惶的声音才出口,就被更大的轰隆声给淹没了。拉马车的马受惊,不受控的拼命往前奔,可山坡大面积的泥土却也哗哗的往下塌陷不停。车夫很快就绝望的发现,他们前后的山坡都发生了崩塌险况。虽然暂时将他们困在其中这段山坡还没有大面积塌陷,可是山上面的泥土还在不停下滑……。眼看就要将他们几辆马车都淹没在泥堆里,这时走在最前面的柳御医终于慌张的惊叫催促起来,“快走快走,我可不想被活埋在这。”车夫比他更不想被活埋在这,可他看着已经瞬间被堵死的前路,不由得绝望的带着哭腔哆嗦道,“大人,我们走不了啊。”可是,除了最前面这辆马车的柳御医惊惶催促之外,后面两辆马车却诡异得平静。没有大叫没有哭喊……,除了山坡的泥土还在不停下滑渐渐将马车淹得没顶之外,那两辆马车竟然一点人声也没有。“不对劲!”隐在林间草丛的杀手对望一眼,首领打一个手势之后,数条淡灰的人影便突然如离弦的箭一样自草丛激射而出。他们飞身扑去的方向,明显是后面那两辆平静得诡异的马车。他们的任务,便是利用松动土坡造成山体塌陷的自然灾害现象;若是目标就此被活埋固然好,若是还生存,他们手中锋利的剑,便是将人送落地狱的最好武器。可是,当他们不约而同满身杀气持剑飞身扑去那两辆被泥土逼停的马车时,却几乎同时齐齐惊骇的瞪直了眼睛。“什么,马车里面竟然……?”
不敢置信的惊呼声低低飘在压抑的上空,“马车里面竟然没人?”所有杀人似乎都惊愕得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齐齐错愕的瞪大眼珠。没有莫安娴,也没有莫少轩。甚至,连他们近身侍侯的下人都没有一个在车里。“这是怎么回事?”杀手头领面色铁青,可这答案,现场很显然无人能给。就在两刻钟前从他们眼皮底下招摇悠然而过的沉香木马车上,此刻有人轻轻的吐了口长气,“今天这鬼门关,总算顺利闯过去了。”陈芝树淡淡看一眼叹气的少女,竟也轻声附和一句,“过去了。”他平日听来冷冷淡淡的嗓音,此刻却似掺杂了一丝怜惜的柔和暖意。马车内,光线昏暗,谁也看不见他如画眉梢染了点点冰凉寒意。这一手虚虚实实迷惑的招数,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一点也不轻松容易。莫安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便歪着脑袋闭上眼睛。一会之后,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陈芝树默默看了她一会,冷清眸子里并不掩饰淡淡疼惜,看了一会,才起身为她披上薄薄毛毯。随后挑开帘子一角,给张化递了个眼神。张化便立即对车夫小声交待,“将车赶慢一些。”可怜的莫姑娘,为了混淆视线,昨晚就已经下山躲着了。在山中躲了大半宿,这会该是困极了吧。莫安娴倒不是真的困极,只是休养了几个月,突然之间心神极度紧绷,一时再放松下来,便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