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乎的人,想怎么宠怎么迁就,那是他该操心的事,与旁人无关。“不麻烦,”少女温和的微微一笑,神色甚为谦悦,“这怎么会麻烦呢。”“无兴师父赶紧去寻找吧,再耽搁下去,也许再找回那只丢失金钱龟的机率就要大大降低了。”无兴师父一窒,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张了张嘴,只觉哑口无言得厉害。之前那个叫嚣得最厉害的裘夫人,在看见陈芝树天神一般现身护在莫安娴身边之后,她居然也难得的识趣做了缩头乌龟,紧闭嘴巴再不出声与莫安娴为难了。不过,瞧她垂头下四处乱转的眼睛,就知道她心里还是特别不甘,许是还在想着用什么法子将莫安娴踩下去。隔得远远的,裘夫人不敢再抬头望莫安娴,因为她惧怕离王殿下那冰山般凛冽骇人的气势。可莫安娴却没有什么顾忌,很平静很淡然也似很不经意的就转目往她身上扫了一眼。一掠之后,少女眸光闪闪的眼角似是凝了丝丝别人看不透的凉意。无兴师父呐呐哑口之后,倒是接受了莫安娴劝告。许愿池所养的高寿龄金钱龟,那是大佛寺的宝物,他责无旁贷该尽快将那只丢失的金钱龟找回来。许是这一趟来莫安娴院子之行给了他启发,出了“静好”小院,他暗下给灰衣僧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小斑在附近再认真嗅嗅。虽然住在这些独门独户小院的客人,都是京城里有头脸的人物,可谁能保证这些出身权贵人家的人里面,就没有那些心思不正的。金钱龟除了可以带下山卖钱,还可以直接宰杀炖了来补身。无独有偶,跟过来寻找金钱龟下落的这些香客当中,除了裘夫人,自也有别人也住在这些独门独户小院;但是,小斑出了莫安娴住的院子后,一路东嗅西嗅的,最后竟然兴奋的直扑裘夫人所住的小院而去。本来离开“静好”小院的时候,裘夫人还在心事重重的想着事情。一会想着还有什么法子将莫安娴踩下去,一会又在困惑的想着,许愿池那只丢失的金钱龟究竟去了哪里。可冷不丁的,突然听到安静了许久的小斑再次“汪汪汪”的兴奋狂吠起来,一时之间,她差点被这响亮的狗吠声给惊得脚步跄踉。当她看清小斑一路狂叫着,最后居然是直奔她所住的小院而去时,心里立时涌起一股极不安的预感,就像当场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一般,直接被淋了个透心凉。“汪汪汪”的叫声还在继续,裘夫人恍惚中,无兴师父已经追着小斑到了她住的小院。裘夫人面色骤然大变,虽然她万分肯定许愿池丢失那只金钱龟不会在她的院子,可是……,她心里这会却觉得特别不安,浓浓的不好预感直卷她心头。她人肥体胖的,走上几步便要气喘吁吁,这会想要尽快赶回去看个究竟,竟然一点也顾不上维持贵夫人的形象了。一边擦着汗,一边喘着气隐忍烦躁的低声拜托,“麻烦各位让让。”待她挤过人群,走到院门前,就见无兴师父与那灰衣僧人正一脸沉肃的等着。“裘施主,麻烦你让人将门打开,让我们进去看看。”裘夫人讪笑一下,正想着找借口拒绝。这时,缓步跟过来瞧热闹的莫安娴听似很慢,实则无比迅速干脆利落的含笑说道,“裘夫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想必一定也是坦坦荡荡不拘小节的吧?”先拿话堵住裘夫人还不算,她看着裘夫人瞬间涨成猪肝色的大胖脸,又加了一句,“我以前有幸曾聆听裘夫人教诲,裘夫人常教导我们做人要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对吧裘夫人?”裘夫人心里又苦又恨,肥脸上僵硬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然而在无兴师父打量的目光下,她却不得不隐忍着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自齿缝挤出一句,“莫大小姐真是好记性。”少女毫不谦虚的微微一笑,接口道,“裘夫人谬赞,我只是特别尊敬长辈,所以对长辈的教诲时刻不敢或忘。”裘夫人笑容僵了,目光怨恨的悄悄盯了眼少女,心里恨不得将莫安娴撕碎了才罢休。这贱丫头,分明就是故意讽刺她,以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不过,与裘夫人斗嘴可不是莫安娴的目的,挤兑裘夫人不得不开门让他们进去,这才是正经。“闲话少说,还请裘夫人让人开门吧,无兴师父与大家还着急关心那只丢失金钱龟的下落呢。”
她这话说得直接又简洁,温和里却透着令人无路可退的决断。
就是无兴师父也看出裘夫人拖拖拉拉的意思了,忍不住拧起眉,目光灼灼望过去,加重了语气道,“裘施主?”
裘夫人扯了扯嘴角,半垂眼角有些恨恨的瞪了眼莫安娴,随后才无奈的让人将院门打开。
院门一开,灰衣僧人就松开绳子让小斑自由跑进去寻找。
一会之后,小斑竟然再次径直的往厨房奔去。
见状,莫安娴不由得失笑低喃一声,“哦,看来小斑特别喜欢往厨房钻,大概厨房有什么好吃的肉骨头吧。”
她声音并不低,裘夫人自是听闻她这调侃促狭的语气,可是这会裘夫人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心情理会她。
只好扯着嘴角,抖着一身碍事的肥肉,加快脚步往厨房走去。
可是,裘夫人刚到厨房门口,就被眼前所见一幕直接惊呆了。
小斑在欢快的打转,确切来说,是围着搁在灶台边上一只盆子在打转。
而那只盆子里,除了盛了大半盆清水外,还有一只闭眼缩脚的乌龟懒洋洋趴在其中。
即使这会她逆光望进去,也能奇异的清陈望见那只乌龟背上硬壳是什么形状的纹理。
“金钱龟?”她惊愕得失声叫了起来,声音竟似哭又似笑,“我这里厨房怎么会有只金钱龟?”
无兴师父已经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俯身就近盆子,瞪大眼珠将里面那只懒洋洋的乌龟仔细的打量了半晌。
闻言,他霍地愤怒抬起头来,极力压抑着怒火,冷冷反问道,“裘施主这话正好是贫僧想问的。”
“还请裘施主解释一下,大佛寺许愿池所养的宝物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厨房里?”
无兴师父之所以能如此确定眼前盆子里的乌龟,就是许愿池所丢失那只金钱龟,乃是因为他手里一直拿着从莫安娴院子所翻出来那块壳龟。
这是重要物证,他心里一直记着要拿到许愿池那里作对比。没想到,还不用去前殿许愿池,在这里就先用上了。
就如朱御医之前所言,因为金钱龟年龄差别大,所以颜色纹路硬度,这些统统都有着明显区别。他只站在盆子前略一对比,就已经得出明确结论,盆子里的乌龟确认是大佛寺所养的宝物无疑。
裘夫人在被他愤怒冰冷的眼神瞪上一瞬,心里就有道声音在惶惶直叫:完了完了。
她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可是,就算“证据”确凿,这事她也绝对不能承认。
承认了,以后她也不用再抬头做人了。
“无兴师父,你会不会弄错了?”裘夫人几乎连靠近盆子一验真假的勇气都没有,只任着肥硕的身躯凭着门框,反复干巴巴的说道,“我这里怎么会有大佛寺许愿池的金钱龟呢?”
无兴师父冷嗤一声,转目定定盯住她,“是呀,怎么会有大佛寺许愿池的金钱龟?还请裘施主给大家解释清陈。”
“无兴师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只金钱龟突然出现在厨房,也许是那只金钱龟自己爬到这来的。”
“裘夫人说话真是动听,”莫安娴也没有挤进厨房,只在门口漫不经心的道,“听裘夫人一席话,我心里郁结都散了不少,都怪我记性不好,不然刚才在静好小院的时候,我怎么就想不起这话呢。”
无兴师父没有理会莫安娴冷嘲热讽,他只关心金钱龟的问题,“就算裘施主说的也有可能,那这盆子是怎么回事?这么高的灶台,难道裘施主还要说是它自己爬上去的吗?”
他冷冷的瞪着裘夫人,眼里质疑之色十分明显,就差没有直接说裘夫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这个……这个……我又不在厨房,我也不清陈啊。”裘夫人结结巴巴解释不清,只好牵强的推搪,又眼神恳求的看了看无兴师父,意思是看在金钱龟还完好无损的份上,就不要在这继续追究下去了吧?
无兴师父沉默一下,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盆子里面的金钱龟。正在考虑是否暂时将这事揭过,毕竟裘夫人常来大佛寺,损的香油也不少……。
就听得门外有道软糯动听的声音慢悠悠道,“无兴师父说得对,金钱龟再能爬,也没法爬上这么高的灶台。依我看,不如直接找来负责厨房的妈妈问一问,不就能直接弄清陈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时候,无兴师父已经被她三言两语逼成了骑虎难下之势,除了顺着她的话找人来问一问之外,根本没法按心意先将这事按下。
无奈,只得望着裘夫人道,“还请裘施主将人唤来问一问。”
裘夫人嗫嚅了一下,可是这会自是由不得她不愿意。一会之后,负责厨房伙食的妈妈就被叫到了众人跟前。
“你跟大家说一说,这盆子里面的金钱龟是怎么回事?”无兴师父不欲再浪费时间,一见面,直接就指着盆子里的金钱龟问了起来。
那妈妈突然看见这么多人堵在厨房,瞧无兴师父还一脸不悦审问的架势,登时就慌了。
不过,在看向他所指那只盆子时,她神情却十分坦荡,“这位师父,你是想知道盆子里面那只乌龟是怎么来的吗?”
无兴师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那妈妈神情随即放松下来,却有些困惑的看他一眼,“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就是偶然转身看见它爬在门口,我担心踩到它,就将它拿起来放进盆子里养着了。”
无兴师父皱了皱眉头,暗下吸了口气,暂时不与她计较如此离谱的说辞。头一抬,蕴含愤怒的冰冷目光突然射去,冷声质问道,“为何要将它放到灶台上?”
“这个……”那妈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凶神恶煞的僧人一直追着问这只乌龟的事,很明显这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龟,而她低垂的眼角还看到了裘夫人拼命朝她使眼色。妈妈沉默了一会,才有些狡猾的应道,“这厨房地方小,光线又不好,我担心放在低处,一不小心会踩伤它。”
“既然你捡到它,为什么不直接拿回许愿池而是留在厨房?”无兴师父不是傻子,哪里会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冷着脸盯住一时讪讪无言的妈妈,斥责声声。
“我、我根本不认得这是许愿池所养的金钱龟,我以为就是哪里跑来的野乌龟。”
“所以你就将它放在高高灶台上的盆子,打算将它炖了来吃,对不对?”
能不动声色轻而易举将话说得如此诱导人的,除了莫安娴,还有谁。
厨房外,满地的人,似乎都没有人意识到莫安娴正不着痕迹的误导他们往别处想。
她声音本就软糯动听,再加上此刻她一点气势也没有,完全就是闲话家常的平淡语气。而那个妈妈很显然在看到那只乌龟时,确实动过那样的念头。
所以,听闻这话,竟一时沉默得忘了立即反驳。
无兴师父打量了裘夫人一眼,脸色登时沉得难看。
当那妈妈反应过来,才拼命否定,“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想过将它炖来吃,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将它养着待请求过夫人再作打算。”
“哦,作什么打算呢?”莫安娴又云淡风轻的语气,极温和的轻声诱导,“若是裘夫人想吃它,你就立即将它炖了,是吗?”
“莫大小姐,你够了。”裘夫人听不下去了,她再忍耐,这贱丫头都快将在佛门之地杀生的罪名直接栽到她头上了。
不,还不止这个。
还有加一条她教唆下人偷藏大佛寺宝物的罪名……,脑子向来不怎么灵活的裘夫人,这个时刻,那脑子竟然出人意料的转得快。
闪念间想明白莫安娴恶毒的用心,她立时不顾形象的大声打断了,“你说的这些,都是假设而已。事实上,我的人不过就是无意发现了一只爬到厨房的金钱龟,善心的将它拿了起来放进盆子里养着而已。”
莫安娴轻轻一笑,意味深长的瞥她一眼,对于她的气急败坏丝毫不以为意;一瞥之后,却是转头看向无兴师父,又慢条斯理的叹道,“无兴师父,虽说子不教父之过,不过还请你看在大错尚未酿成,就对包庇纵容教唆下人的裘夫人从轻发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