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因为他觉得刚才那句提醒而“心虚”。
他就是想牵着她的手一路同行而已,他有什么需要心虚的。
抛去那些让人糟心的事不谈,既然确定了彼此心意,在这没有外人的山谷,他牵一下她的手,又有什么要紧。
陈芝树为证明自己牵手牵得“理直气壮”,一口气在心里冒了一大堆理由出来。
只不过,做这种事毕竟是平生偷偷摸摸第一次,所以离王殿下表面再如何冷淡镇定也好,握着莫安娴那只手却无意识的紧张得用了力。
少女盯着他片刻,却见这人一副坦荡镇定的模样回望着她,那冷清漠然的眼光,全无半分旖旎色泽。阳光下,眼眸只自然折射出缕缕朦胧柔光将她笼罩其中。她拧着眉头用力挣了挣,自然挣脱不得。
眸光一冷,正要开口怒斥。却听闻他冷清的嗓音略含恳求的响在耳畔,“我只想牵着你。”
很平常的一句话,他的语气听来也平常一样冷冷淡淡,可细听起来,却又似包含了难以言说的千言万语在其中。
她抬头看他一眼,不期然的正正撞入他深邃漆黑又盈漾淡淡温柔的眸子。
心头一软,她只好咬咬唇先转了头,几分悻悻的低叹一声,便任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温热柔软的肌肤触感,让冷情无欲了二十年的冰山殿下也难免激荡得有些微微心猿意马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莫安娴肯让步让他牵着手,那已经是极限。这个极限还是因为在这无人的幽静山谷,如果他敢再逾规半点,他敢肯定她绝对让他好看。
陈芝树对她的尊重,那是切切实实从心底的尊重,自不会做出什么让她不快的事。何况,以他目前的情况,就算他想做什么,他也是有心无力。
便是牵着她柔软温热的手,他都不敢再放任自己心情激荡了。因为这片刻功夫,他胸口的刺痛便一阵比一阵密集的在无情提醒他。
不过他掩饰得好,即使如此亲近的距离,莫安娴也似完全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一样。
默默走了一会,她忽然慢下来站了站,这一站,自然而然就将手从他掌心滑出。毫无障碍的抬起,往前面指去,“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那边还有什么鱼塘一类的吧?”
如果这个山谷只有清澈的泉水,想要抓鱼什么的,自然不成。假如有池塘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陈芝树低头,有些遗憾的掠过空空指掌,在少女诧异目光递来之前,又飞快抬起头,平常一样冷淡的语气道,“走吧,我说有鱼,那就一定有。”
莫安娴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模样,有点想笑,又有点心头泛软。
“哦,难道这山谷中还藏有什么鱼精之类的慑于离王殿下的鼎鼎大名?不敢不暗中出来帮忙?”
陈芝树扭头看她一眼,神色平淡。不过平常沉静的眼眸里,却漾起了浅浅愉悦的笑意。
看来在大佛寺休养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心境平和不少,离了京,恩怨恨仇什么的倒也能暂时眼不见为净了。
他忽然眼神深深看着她,略带感叹道,“如果真有精怪,我想也绝对没有不怕你的。”
少女愕然挑眉,“什么意思?”
就是这世上再大胆吓人的精怪,在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面前,那也是不够看的。
当然,再是感情白痴的离王殿下都不至于会傻傻的直接将这话说出来。
只默默凝她一眼,唇角弯出淡淡笑意继续与她并肩慢慢前行。
大概走了一刻钟,莫安娴才蓦然发觉眼前景致别有洞天。
一条溪流自草坡树林中间蜿蜒而过,溪流两旁是浓密的水草覆盖。莫安娴惊讶的弯腰探出脑袋去看,果然看见有游鱼在水草的影子下自由自在的畅快摆尾。
“还真的有鱼啊。”她惊讶的笑了笑,干脆提着裙裾就在溪流旁边蹲了下来。
陈芝树深深看她一眼,冷清眸子里流漾的温柔更浓了些。他先在四周打量了一会,然后便挽了宽大的云纹袖子,露出玉白精致的一段手腕来。
几个手势,便十分利落的劈了根树枝弄成叉子的模样。
然后神气的往她面前一递,“要不要试试这个?”
他声音冷淡,很平常那种不带温度的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热络的清冷。莫安娴却听出了点别的不同味道,那是一种似乎透着傲气的轻蔑的意味。
好强之心立即便被激了起来,莫安娴看也没有看他,直接伸手将叉子接过,“试,当然要试。”
钓鱼有什么好玩的,自己动手叉鱼那才叫乐趣。
莫安娴接过叉子,低头瞄了瞄自己裙摆,随手将叉子往旁边一放,然后干脆利索的将裙摆都打成结卷到小腿上。
陈芝树在不远处看着她不伦不类的模样,抿得笔直一线的薄唇似是恍惚间漏了淡淡笑声出来,不过终也没说什么。
他手里也拿着一根叉子,准备在溪流下游开始叉鱼。
莫安娴弄好裙摆再卷起袖子,就望见他已然一本正经的站在下游。
眉头皱了皱,她喊道,“你干什么站在下游?太占便宜了吧?”
她在上游把鱼都惊出来了,他就在下面轻轻松松随手捡现成的便宜?
陈芝树面色古怪的打量她一眼,才慢吞吞道,“你若是我在下游占便宜,不如我们换换。”
莫安娴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亲自叉鱼的经验,闻言,有些将信将疑的打量他一眼又一眼。
依他这话的意思,那是让着她才会选在下游……。
可没亲自试过,莫安娴心里却不怎么相信。
于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无比爽快道,“好,换换。”
这一换的结果就是,陈芝树眨眼的功夫就叉了五六条鱼上来,而在下游等着那些惊鱼自投罗网的莫安娴,却半天也等不到一条笨的。
看着那个挽着衣袖拿着鱼叉却分毫不减尊华高贵的潋滟男子,少女那颗火热火热的心,瞬时被打击得泪流满面了。
看了半晌,她不服的指着他手中鱼叉,满满埋怨道,“你刚才一定用了功夫。”
像她这种完全没有学武的弱女子,悟性再好,也不可能跟他比。
难怪一开始他用那什么轻蔑的语气挑衅她了。
这家伙,带她来这叉鱼,完全就是为了打击她。
“这有五六条,已经够多了。”陈芝树没有理会她埋怨仇视的小眼神,手臂一转,便不着痕迹带着她腰部将她往草地平坦处走。
“接下来,最伟大的事业,就交给你来完成了。”
少女还沉浸在受打击的怨念中,闻言,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着他金光笼罩晕染下神祇一般轮廓分明的脸庞,喃喃问道,“什么最伟大的事业?”
陈芝树往鱼叉上几条还活蹦乱跳的鱼瞄了一眼,才缓缓道,“当然是,你负责将身体养好。”少女看着他白皙而冷漠的脸,唇边笑弧渐渐变大了,连声音也不自觉变柔了,“嗯,这确实是最伟大的事业。”身体是一切之源,没有健康的身体说什么都是白搭。笑容扬起,她弯弯的眼睛也闪亮亮的透着几许期待,“所以今天,你负责将这些鱼弄好?”虽然陈芝树从来没有试过亲自下厨煮东西,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他轻轻点头,眼眸似有淡淡笑意掠过,“你等着。”他让她等着,果然便只让她在旁边坐着来等。不过,能第一次亲眼见证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殿下大展厨艺,莫安娴表示,她觉得这个过程一点也不枯燥乏味。于是,她便寻了处地势较高的土坡坐下,眼睛睁得闪亮闪亮的看着那风姿卓绝的男子忙碌。去内脏起鱼鳞……,好吧,这件事对于悟性极好的离王殿下来说,确实是眼见功夫手到擒来的易事。一条鱼弄破了鱼胆之后,莫安娴十分善意的提醒了一句,“鱼胆破了,整条鱼吃起来都有苦味。”再然后,又实验了两条鱼,才终于将这活计干得似模似样的漂亮了。对于拾柴烧火这样的事,陈芝树倒是十分上道,只一会就弄好。不过烤鱼的时候,问题又来了。“烤着吃的鱼确实是香,不过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呢?”少女看着他手忙脚乱将一条鱼叉好准备烤的时候,又善意的询问了一句。再香的食物,若是没有盐的话,那也是索然无味难以入口。陈芝树默默看她一眼,居然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盐来。他拿着盐巴冲坐在土坡上吟吟浅笑的少女扬了扬,“你是说这个?”少女目光一凝,随即惊讶的猛点头,“就是这个,盐乃百味之首,少了它,什么山珍海味也成不了美味。”得到肯定答案,陈芝树便十分认真优雅的给鱼涂上盐巴。莫安娴看着他在架子旁一丝不苟忙碌的模样,心头暖暖的,莫名的感动便在这安静美好的画面里悄悄滋长。连盐巴也随身带着,看来他今天确实是特意来逗她高兴的。岁月静好,少女托着下巴端祥着男子认真忙碌却又笨拙的模样,忽然有种想让时光就此停住的冲动冒出来。“哎呀,烤焦了烤焦了。”随风飘来一阵焦糊味之后,整个山谷都是少女动听着急的声音。第一条鱼,很光荣的完成了它在离王殿下试验品的使命。陈芝树将那烤得焦黑的鱼拿下来,在眼前左瞄右看的研究了半天,冷清的眉宇才闪过一丝不确定。然后,又重新串了一条生鱼上去。一边往火上递,一边掠眼望了望面色狐疑的少女,镇定自若又坦荡无比的道,“放心。”这一条,肯定不会再烤焦。莫安娴斜眼打量他一会,目光又飘落他手里烤着鱼打量一会,俏脸漾着温软无害的浅笑。她神色很平常,可那亮晶晶却不时转来转去的狡黠目光,却隐隐透着怀疑。被她那飘来飘去怀疑眼神打击到自信的离王殿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恶狠狠的盯了火上烤的鱼一眼。他就不信了,烤条鱼而已,如此简单的事情还能难倒他?可是,就在他闪神的时候,一阵刺鼻的焦糊味又随风飘荡了。少女没有不厚道的出声讥笑他,只是托着下巴转着闪亮闪亮的眼睛笑吟吟的瞟着他。那清澈透亮的目光就这么一直从他脸庞与手上那焦鱼流连着,转来转去。遥远冰山玉树一样令人只能仰止的离王殿下,那本就白皙生辉的潋滟脸庞,竟然在她含笑流转的目光下,飞过淡淡可疑的红。少女瞧见那抹可疑的红晕,还怀疑自己眼花了,不敢置信的霍地站了起来,就睁大眼睛定定盯住他脸庞猛瞧。末了,微微张着小嘴,还不停的揉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直在低喃,“完了完了,我竟然出现幻觉了。难道我的病又加重了吗?”心性坚韧内心强大外表淡漠的冰山殿下,竟然会现出疑似害羞的表情?一定是她坐旁边闲太久,看花眼了。对,一定是的。莫安娴所在的土坡地势略高,而风向正好是从她那边往陈芝树这边吹来,所以刚才她低得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全部一字不漏的落进陈芝树耳里。淡淡掠了一眼过去,凝住少女略显激动的容颜,男子暗暗在心里叹口气,眸底同时闪过一丝汗颜。他盯住手里的焦鱼看了几眼,一把将它扔去,又继续再接再厉的重新串了一条生鱼上去。今天,他就不信耗上一整天还烤不出一条好的鱼来。莫安娴原本想要过来帮忙的,不过陈芝树一个冷淡眼神递过去,很成功的阻止了她的脚步。“今天,你只需负责吃。”莫安娴只得又按捺住急切的心情重新在土坡坐下去,好吧,难得离王殿下在她面前如此有表现欲的一天,她该给他机会。失败了两次之后,善于学习与总结经验教训的离王殿下,终于成功的烤出一条色香味俱全的烤鱼来。看着手中烤得金黄的烤鱼,倒没觉得这鱼令人垂涎欲滴,心中刚才郁积的挫败倒是立时消散。“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少女从土坡走过来,含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殿下不愧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