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妈妈之所以有此推测,完全是因为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跪了半天,竟然也没看见枫林居的人前来询问半句。
老夫人哪里想得到姚妈妈此刻忧心忡忡的念着她别犯浑,这会她领着刚刚换了贵重新鲜打扮的姑奶奶一家,还有莫云雪与秦香兰这些人,正气势昂扬的前往主院去。
这个时辰,众宾客已然上门来贺,并且准备要开始献寿礼。
纪媛的贴身丫环珠儿,一刻钟前得了纪媛吩咐,这会双手托着礼盒正往主院而去。
按照亲疏远近,地位高低,自然很快就轮到纪媛这个儿媳妇的。
所以此刻,珠儿脚下走得有些急。
这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少奶奶身边人,一般情况下,看见她托着诺大的盒子举在胸前,自然便会自发的避让到旁边去。
因为赶着过去,珠儿这会选的都是人少的小道。
再加上一路过来,就算碰上人,他们也自发主动给她让路,所以珠儿这会走得急,便心无旁骛的只顾低头赶路,根本没有顾及其他。
今日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众多,开放大摆诞席的前院自是处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路上,随处都是欢声笑语充斥耳朵,所以珠儿更加没有额外留神了。
然而,她一心一意低头赶路,就在她从小道往花园穿过的时候,却十分突兀的撞到了柔软的躯体上。
“呯”的一声,她手中锦盒意外落地。
珠儿第一眼,自然是匆匆掠向刚才所撞的人了,眼睛一抬,脱口便要埋怨,“怎么走路的,没看见”
可她这埋怨的话还未说尽,就已经被眼前匆匆瞥见的熟悉面孔惊得忘了继续数落。
在看见这张熟悉的柔美面孔时,除了吃惊之外,珠儿脑里竟然莫名其妙的闪过“冤家路窄”几个字。
“你你怎么会在这”她傻眼半晌,才皱着眉头防备的盯着秦香兰,却十分肯定道,“我们家大小姐绝对没有给你下帖子。”
顿了顿,珠儿看她的眼神立时变得充满戒备,“你是偷偷溜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不必紧张,”秦香兰还没说话,旁边倒有个少女含笑上前,“我们绝对不是偷偷溜进来的。”
珠儿乍然看见莫云雪也赫然明目张胆的出现莫府里,登时诧异得眼睛都瞬间撑大了。
“因为我们,是应老夫人邀请前来给莫夫人道贺的。”
莫云雪说罢,便弯腰去拾就跌在她脚边的锦盒。珠儿一见,下意识一声急喝,“你别乱动。”
莫云雪伸出去的手果然顿了顿,不过珠儿还来不及走过去抢起锦盒,耳际却传来了老夫人冰冷而恼怒的声音厉声斥道,“放肆”
珠儿被她喝得震了震,脚步便不自觉的慢了半拍。
厉喝之后,老夫人脸色却似翻书一样迅速,一扭头便缓了脸色,十分和气的道,“美素,你过去将锦盒拿来给我看看。”
莫云雪本来就站在珠儿前面,闻言,自是乐得配合。这时便有意无意那么挡了挡,而那抹了厚厚水粉也压不下满脸沧桑的妇人便趁着这空隙,弯腰将锦盒拾了起来。
“母亲,你看看。”莫美素将锦盒打开,两眼放光的盯着里面的东西看了看,才往老夫人跟前凑去,“这是一柄上好的玉如意,还嵌了颗东珠。”
说罢,暗下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将震惊狂乱的呯呯心跳压了下去。
虽然她是捧着盒子往老夫人跟前递的,可眼角瞥见那光泽圆润的墨玉,与上面相得益彰的东珠,一时忍不住伸手往玉如意摸了摸。
老夫人正扭头垂眸目光幽幽的掠来,莫美素动作一僵,不过立时便神色自如的谄媚起来,“母亲你看看,大少奶奶给大嫂准备的礼物果然不同凡响,这墨玉这东珠可都价值连城。”
她脸上羡莫妒忌之色太明显,就是想借着这故作淡然的姿态掩下去也不行。
老夫人挑眉看她一眼,也不知怎的,瞟见凑到眼前的玉如意,竟然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
莫美素只觉得手里盒子重量一轻,那柄嵌了颗东珠的玉如意就已经到了老夫人手里。
就这样轻漫无比的态度拿着玉如意在手里转了一会,然后对着旁边悄悄流露羡莫之色眨着眼睛巴望她手里玉如意的一双年少男女,慈爱的口吻,道,“既然是你们表嫂送给你们舅母的礼物,你们也在这帮着过过眼。”
珠儿看着自己小姐精心准备的那柄玉如意,眨眼功夫已经被这些人都轮换把玩了一遍,一时急得都快要哭起来了。
偏偏对方是老夫人,是这个家里辈份最高的,她一个小丫环就算拼着得罪的态度,只怕也不能轻易将这东西要回来。
可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不甚尊敬的模样,珠儿心里就来气,眼珠骨碌碌转着,绞尽脑汁要想办法。
待那对兄妹皆恋恋不舍的拿着玉如意转了一圈,老夫人似乎才想起旁边的莫云雪与秦香兰还没看过。
手一抬,无比大方的道,“既然都看了,大家一起帮着过过眼。”
“老夫人,”珠儿瞟见玉如意转到了秦香兰手里,还未想出办法,脸色登时又黑了一层,立时着急道,“少奶奶还等着奴婢拿礼物过去,大小姐也在等着。”
老夫人瞧见她几乎急哭的模样,垂下嘴角哼了哼,一个眼神撂下,示意秦香兰将玉如意丢回去,然后领着一行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珠儿看着被她们糟贱得沾了泥土的锦盒,一时气得牙根都快咬断,然而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却一时又无可奈何。
这会时间紧急,她心里再恼火,也不得不赶紧将锦盒上沾的泥巴用袖子擦去,又仔细看了看玉如意,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重新装盒放好。
待她匆匆忙忙捧着锦盒绕过内院隔开的玉石屏风,再急急脚去到主院的时候,屋子里自是已经宾客满堂了。
今天的寿星是赵紫悦,所以这会屋子里是莫方行义父与赵紫悦一齐并列坐在上首。
令珠儿吃惊的是,这济济满堂的宾客里面,竟然有两道分外夺目的身影。有些羡莫的跨进去,她不由自主的扯了扯嘴角,不过眼角瞟见屋内嫣然含笑的紫衣少女时,又觉得离王殿下与右相大人今日会到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珠儿一现身,纪媛立时便抬头看了出去,一眼便看见珠儿神色仓促,除了步履匆忙之外,这会珠儿额头上的汗珠还清晰可见。
目光落在珠儿手里所捧的锦盒上,纪媛眉头便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珠儿在纪媛身边待的时间最长,即使是对她一个轻微的眼神都能立时感知察觉。
纪媛一皱眉,珠儿脸色立时便僵了僵,眼角下意识瞟了眼锦盒,面上便飞快多了抹惭愧与无奈。
刚才在花园时,锦盒被撞到地上沾了泥土,她急忙之下用袖子擦了擦,可泥土的印子还是模糊可见。
瞧见这印子,珠儿脑里轰的一声,忍不住憋屈的心里哀嚎起来:完了,待会少奶奶献礼,夫人会不会因为这盒子以为少奶奶起了轻漫之心
若是夫人因为这个对少奶奶不满,那岂不是她天大罪过
想到这里,珠儿恨不得狠狠拍自己一巴掌才好,她赶什么赶呢,若是刚才她走路的时候看仔细一些,也就不会发生刚才撞人的事了。
但是这会她再懊悔也于事无补,这只锦盒是特制的,就算她临时想换也找不到合适的。
满心无奈担忧下,珠儿几乎是耷拉着脑袋快步将锦捧到纪媛手里的。
赵紫悦眼见宾客几乎都已经陆续到齐,便开始祝寿仪式。莫府目前人口简单,这仪式从开始到完成其实是极快的。
仪式之后,莫少轩作为长子,自然是最先站出来,先朝上首的寿星行了叩拜大礼,然后才说祝寿词。
“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母亲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端坐上首的赵紫悦含笑看着他,一脸的欢喜满足欣慰。
想起以前缠绵病榻的自己,那几年她几乎连床也下不了,却不曾想,她这颓败的身体还有渐渐好转的一天。如今竟然能够亲眼看着自己儿女长成,亲眼看着长子成亲娶妻,一家人和和睦睦。
这种幸福美满的日子,以前于她来说,简直连想也不敢想。可如今,她不用想,因为她已经实现了人生最圆满美好的愿望。而现在,她还置身在这美满的幸福中。
莫少轩看了眼上首眉目欣慰而欢喜的女子,严谨的脸庞也露了丝笑意。他站起,自小厮手里接过礼物,上前双手奉上,道,“祝母亲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莫安娴这会就坐在纪媛旁边,看着厅中俊逸玉立的身影一板一眼的吐着一句又一句的祝寿词,忍不住暗暗含笑冲纪媛挤了挤眼。
瞧哥哥今天,似乎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出来的祝寿词都说光了才罢休呢。
纪媛被她促狭的眼神一调侃,冷清脸庞也不禁微微一热。不过,她大概与莫安娴做一家人久了,居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朝莫安娴挤了挤眼。
那个隐晦调皮的眼神,别人看不清,可莫安娴却忍不住怔了怔。
呵呵,看来近墨者黑这句话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姑嫂俩在底下眉来眼去,赵紫悦看过莫少轩奉上的礼物后,便让燕归将礼物摆了出来。
按照习俗,亲友们所献赠的寿礼皆会按照先后陈列一旁让人观赏的。
所以燕归接过之后,便将礼物摆到了那特制用来摆放寿礼的架子。
莫少轩作为长子,送的寿礼倒不必往贵重里考虑。
不过这心意却不轻,那一整颗玉石雕成的寿桃不论形态色泽皆栩栩如生,一摆放出去,便引来众人一声艳羡惊叹。最重要的,这一整棵寿桃树,都是莫少轩亲手雕刻的。
“好,好孩子,真是有心了。”赵紫悦自是欢喜得眉开眼笑,接过寿礼之后,便从文烛手里接过红包,郑重其事的将红包放到莫少轩手里。
这才算完成了献礼,莫少轩朝赵氏行了一礼,然后才退至一旁重回座位。
接下来,是轮到莫安娴这个女儿上前献礼。
少女走到正中盈盈屈膝下拜,风光霁月一般的精致容貌与浑然天成的尊华气度,让在场的人看着都不禁心中一阵默默称赞。
恭恭敬敬叩拜三个响头之后,她才晏晏含笑站起来,红唇微张,软糯动听娇软却又不失魄力的声音便如珠玉落盘一般连串吐了出来,“祝母亲笑口常开,身体安康。”
之后才从青若手里接过礼盒双手奉到赵氏手里。
没有例外,赵氏将寿礼拿到手里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又十分爱惜的抚了一会,才将寿礼交给燕归。
然后,再从文烛手里接过红包,郑重其事的将红包交到莫安娴手里。
“好孩子。”赵紫悦将红包轻轻放入少女掌心,声音却隐含了一丝哽咽。
便是眼圈,也在看着少女精致面容的时候红了红。
赵紫悦对这个女儿,除了浓浓母爱外,比起对莫少轩这个儿子,则更多了几分愧疚。
为了撑起这个家,这个女儿付出良多,到如今,连婚事都没有着落。
她觉得裘天恕当初退婚的事,或多或少都跟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中用有关。
这个女儿越能干,赵紫悦心里对她的愧疚与怜惜便越重。
想到婚事,不期然便想到了外头流传的谣言,说她的安娴身体虚寒底子不好。
这个,是最令赵紫悦心疼难过的事。
以前她自己身体不争气,这个女儿差点都让那个故去的万太太给糟贱了。
当然,眼下赵紫悦却是知道那些流言当不得真。至于原因,自也听自己女儿解释过。
想起种种往事,赵紫悦看着眼前眉目明艳动人的少女,眼神却有那么一霎的恍惚。眼角更不由自主的往屋中风华潋滟的锦衣男子掠了掠,也许她该找个机会向离王殿下探一探口风。
她的女儿,是她心头宝,可容不得别人这样不清不陈的蹉跎。
赵紫悦这异样心思别人看不清,可近在咫尺的莫安娴却看得分明,心里一声无奈长叹之后,只得轻轻拍了拍赵氏的手,轻声道,“姨娘,今天是大好日子呢。”
所以,以前什么不愉快的,就不要再回想了。
至于以后,日子一定会更好的。而现在,她确实还没有嫁人的打算。所以婚事什么的,一点也不着急。
伤感惆怅之类的情绪,也实在不宜在这时候人前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