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沉随即站了起来,含笑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
眼见一对壁人般少年男女联袂而去,原本还颇有兴致留在座位不动的君莫问坐不住了,意味莫名的打量一眼那一身风华潋滟的锦衣男子,站起身来,略略倾身询问道,“殿下?”
陈芝树端着杯子送在唇边轻抿着,半垂的眼眸似是盯着茶水出神,完全没有察觉两人结伴离去的模样。君莫问看他纹丝不动的尊华清贵姿态,便知这人要继续在这坐下去。
不管他是真不在意也好,假不在乎也罢。她自问,自己并没有他这等无动于衷的定力。
眼角瞥见莫安娴与夏星沉已然走向楼梯,匆匆的冲陈芝树略一颔首,立时迈步追了过去,“哎,你们倒是等等。”
转瞬,那几人便似无痕清风般下了楼梯,人形壁画的和气侍卫有些犹豫的站了出来,“殿下?”
你确定真要继续在这无动于衷坐下去么?
陈芝树没有抬头,甚至连余光也吝于施舍,淡漠寒凉的眸光幽深浮沉在茶杯袅袅热气上,似乎专注得入了神。
张化见状,只能暗暗无奈叹气。
好吧,主子间的事,不是他一个下属可以过问的。
君莫问追着莫安娴与夏星沉下了茶楼,眼角瞄着那抹风流恣意的靛蓝身影,脚步难得有些踌躇。
“安娴,我们同路,不如一起?”问着莫安娴,眼角却随时留意着夏星沉的动静。
这姑娘,何必拿她做幌子试探呢。
莫安娴暗下叹了口气,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暂时不回府。”
君莫问闻言,光芒流转的弯弯眼眸里难掩的露出一丝丝失望,“既然不同路,那就罢了。”
至于夏星沉,她就算有心想亲近,此刻也不是好时机。
不过礼貌上,她还是客气问多一句,“右相大人呢?”
夏星沉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眼角瞥见他家马车已然赶到跟前,便笑道,“巧得很,我也有其他事情要忙。”
说罢,朝君莫问略一颔首,却随后转身亲自挑开帘子,“莫姑娘,请吧。”
君莫问笑容一僵,有些愕然打量了他们一眼。
莫安娴在坐上右相府马车前,还礼貌的朝她道别,“莫问,再见。”
“嗯,张小姐,再见。”
低沉而慵懒的男声仿佛刚刚才落入耳中,右相府那辆马车却已然在视线里模糊远去。
君莫问也不知此刻该用什么言语形容心头滋味,除了无奈的扯着嘴角勉强一笑外,她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不过,在心情不怎么美妙的时候,君莫问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在离开之前下意识抬头望了望茶楼。
想必,现在上面那位的心情也跟她一样不怎么愉快吧!
这么一望,觉得有人跟自己几乎同病相怜的君姑娘,涨满胸臆的酸酸涩涩气闷觉登时淡了不少。
身姿挺拔秀雅笔直的离王殿下,自然感受到了君莫问带着幸灾乐祸的视线,不过他如画眉目之上,除了平常的淡漠冰冷之外,别人休想从中再看出一丝情绪波动来。
而刚才莫安娴与夏星沉的对话不算大声,但依着他的武功,想要听的话自然能听得一清二陈……。
张化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端坐得纹风不动的主子,心中忍不住暗暗替这波澜不惊的冰山殿下着急。
好殿下好主子,你还真放心。你真能保证莫姑娘与右相相处久了,不会发生那个什么日久生情的事来么?
属下该佩服你满满自信呢?还是该为你这过度自信担忧?
尤其是,右相大人不论外表气度还是地位都丝毫不比主子你差。
最主要一点,右相大人比主子你懂得讨莫姑娘欢心啊。
陈芝树似乎一点也不能体会到张化这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心情,长睫轻扇,身姿挺拔的坐在座位上,就这么悠然自在的端着茶杯。
紧抿一线的薄唇依旧闭着,他也不喝茶,只一动不动盯着那已经冷掉的茶水出神。
如果张化不是十二万分确定他杯子里装的就是茶壶里普通的茶水,见他这模样,都快要怀疑杯子里装的是不是什么有妖力的绝世袖珍美人了。
速度不徐不疾的马车上,夏星沉懒懒斜靠软垫而坐,流光魅惑的漂亮眼睛不时往对面少女瞟一眼。
“怎么,我脸上脏了?还是长了朵花?”
值得你一再用这种探究的眼神流连忘返?
“嗯,是长了朵花。”夏星沉忽地坐直身子,含笑凝着她,却一本正经的点头,“一朵让我看岔眼的奇异之花。”
莫安娴眯了眯眼,眼底有狡黠飞闪,盯着他清隽容颜,淡淡笑道,“哦,我还以为你要忽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妖怪来。”
不过一朵奇异之花而已,实在不值得右相大人你大惊小怪。
夏星沉转了转眼睛,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跟她斗嘴,似乎他从来就没有斗赢过?
“说正经的,你纡尊降贵坐我的马车,有什么要紧事?”
少女挑眉看他一眼,“右相大人,小女子无官无职,可担不起纡尊降贵这个词。”
她看似吟吟浅笑,然而她眉梢流泻的淡淡凉意,却让人觉得她这笑容未免有些毛骨悚然的惊心。
夏星沉哑然,有些被她语气里微恼的森然弄得莫名其妙。
念头转了转,才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某人,不小心得罪了她。
他很无辜的,被迁怒了。
好吧,惹她不高兴,被迁怒也是他活该。
“你坐我的马车,不会专门为了跟我赌气吧?”
这话刚落,夏星沉却不自觉的怔了怔,看她的眼神一时也微微恍然。
如果她真能跟他赌气,他倒是求之不得。
想起正事,莫安娴几乎立时就将情绪调整过来了。不过她还是沉吟了一会,才轻声问道,“柳先生还跟往常一样整日在忙吗?”
夏星沉微微愕然看她,即使莫安娴再怎么掩饰,他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抹飞掠而过的流光。那略显黯淡的眸底,忧色隐隐。
“别担心,莫夫人吉人天相,一定很快会找到解药的。”
少女勾了勾唇,淡淡苦笑自眼底慢慢漾开。是了,她光顾着惦记那人身上秘毒,都快忘了姨娘还身受“红颜娇”的苦。
幸亏最近有纪媛精心调养,姨娘的身体才没有急剧衰败下去。
苦笑过后,默默在心里权衡片刻,才抬眸看着他,目光闪亮里似乎又隐着淡淡歉然。
夏星沉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噙着微微笑意坦坦荡荡与她对视。
良久,少女才淡淡道,“你……,柳先生精于解毒一途,如今又潜心研究,不知近来可有什么进益?”
问得真够隐晦的。
夏星沉暗下叹息一声,如果忽略她眼中歉意,是不是就可以假装她真正关心的是自己?
“事实上,确实有个好消息。”
少女眼神一亮,几乎难掩喜色的急切问道,“真的?什么好消息?”
夏星沉看进她闪闪发亮的眸子,唇角自成风流的慵懒笑意却不自觉淡了几分。开口,低沉语调听来仍旧懒洋洋的随意,“柳先生说,最近又找到一味可能利于解掉红颜娇毒性的药物。”
莫安娴忍不住欢喜,“真的,那可真是个好消息。”不过随后,她眼中熠熠神采便微微黯淡下去。
夏星沉避重就轻,也就是说——当年他所中的秘毒迄今仍旧无解药。
想到这事,莫安娴心情就没法不沉重。她还记得有一回夏星沉昏迷时曾对她无意透露过,没有解药,他的寿元不会超过三十。
而那个人……那个人,少女心中略略烦躁的叹气,那天跟她说开往事也提到了,没有解药,最终也会在三十岁前就被“无情”戕害。
夏星沉看她一眼,无声垂眸,掩着眼底若有所思。
莫安娴只失望了那么一会,便将这股没来由的烦躁给压了下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审视的瞅着对面清隽慵懒男子,忽然道,“你觉得张家小姐怎么样?”
夏星沉一怔,随即眼神暗了暗,心头苦涩瞬间弥漫四肢,面上却不显。歪头看着她,嘴角那抹笑仍旧如往昔一样风流文雅。半掩眼眸,却忽然半真半假的淡淡问道,“哦,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少女挑眉,倒换成她愕然片刻。
笑了笑,低头,避开男子似云淡风轻又似情意辗转的目光,轻轻道,“你很好。”
若是能够转了这心思放在君莫问身上,就更好了。
看着她下意识逃避的眼神,夏星沉心中一沉,痛感随即密密麻麻缠住心扉。
但是,若不想给她机会堵死,他只能装作一无所知若无其事的样子。
眉心轻蹙,一瞬便松。笑了笑,依旧一副风流随意模样,十分轻松的便岔开了话题,“柳先生最近又闹脾气了。”
少女抬头看见他苦恼蹙眉的样子,不觉一怔,“他闹脾气?”
“嗯,还闹得挺凶。”夏星沉笑了笑,十分确定的点了点头。少女盯着他漂亮魅惑眼睛,心里也闪过丝丝困惑,她怎么觉得眼前的他笑起来跟她家里的小白那么像?
脑里灵光一闪,随即脱口道,“他该不会……又嘴馋了吧?”
自从被某人发觉她的厨艺尚可之后,她就经常会三不五时沦为厨娘。
果然,特长才能什么的,还是好好藏起来不外露最好。
不期然想到另外一张脸,少女叹着这口气霎时便变得分外悠长了。
一个怪老头变着法隔三岔五放她的血,一个馋老头却对她的厨艺念念不忘。
这两怪老头为了达到目的,仿佛比赛似的,倒是十分积极卖力研制解毒的方法。只可惜,到如今她牺牲良多,姨娘身上的红颜娇没有解,夏星沉与陈芝树两人身上的秘毒就更加难见解药的影子。
在确定夏星沉与陈芝树应该中了同一种毒之后,莫安娴甚至想过,让药老与怪医共同研制解毒的方法。
只不过,这想法目前也仅能在她脑子里想想罢了。
看夏星沉谨慎的态度,再看陈芝树防备的姿态,就知道这两人绝对不希望自己身中秘毒的秘密泄露出去。
嗯,陈芝树中毒的事,在皇室中或许算不上秘密。至少,陈帝应该知道吧?
可瞧那位防备的姿态,很明显这秘密绝对不能外泄……。
所以,莫安娴有心之余,也不能轻易替他们做任何决定。
这事,以后看时机再说吧。
“我觉得柳先生会闹脾气,一定是你气的。”少女叹气,不过瞧她这意思就是妥协了。
不管她是为什么妥协,夏星沉心里都觉欢喜。
她会顾着怪医的情绪,最起码说明在她心里,他也占有一席之地。
“咦,你说那个人是谁?”夏星沉心情极好,漂亮眼睛流泻出来的魅光更加勾人了,“据说当朝右相八面玲珑,没有人不觉得他温和亲切好脾气。”
少女斜眼轻哼,自吹自擂到一定程度,她表示右相大人的脸皮已经厚到无人能够企及的程度了。
忽略掉她眼中淡淡讥讽,右相大人十分愉悦的勾着唇角,笑容一霎灿似艳阳。
哼了哼,少女没好气道,“我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拉着张家小姐一齐坐这马车。”
提到那个眉目神态不自觉带着几分骄傲的姑娘,夏星沉心情倏地凉了下去。
笑容一淡,瞥她的目光也似乎冷了几分,“我的马车不大,可容不下其余闲杂人等。”
莫安娴挑了挑眉,神情霎时哭笑不得。
真不明白君莫问怎么他了,怎么好好的要才有才要貎有貎要家世有家世的好姑娘,在他右相大人眼中就变成不待见的闲杂人等了?
算了,只要君姑娘对她没有心怀不轨,管君姑娘要对谁心怀不轨呢。
红娘这碗饭,确实不适合她吃。
这天,莫安娴陪着纪媛去大佛寺上香。
其实说上香祈福,不如说她陪着纪媛外出散散心。
大佛寺香火鼎盛,前来上香的香客自是不少。不过莫安娴怎么也没料到,她才下马车不久,就遇到一个对她深怀敌意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