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着阴戾眼目,缓缓将这本残缺不全的书收了起来。
而阴森冷硬的唇角,在他眼睛落向窗外时,缓缓勾出了冷酷弧度。
这一天,完全颓唐自我放逐的王居之又出了府,在一个不起眼的酒馆里喝酒。
这间小酒馆是个妙地所在,地处繁华之中却又隐在清静里面。
“碰”的一声,在这清静得没有几个客人的酒馆里显得十分突兀清晰。
撞门之后,“呼,吓死人了。”一道人影很随意的冲了进来,他拍着胸口两眼碌碌往四下瞄了瞄,随后大步走到角落里将凳子往外一拖,便喘着气惊魂不定般坐了下来。
王居之眼角睨了下搁在邻桌的酒瓶,没有说话,拿起酒坛子对准嘴巴“咕噜咕噜”就是一阵猛灌。
刚才风一般奔进来的人看清角落另一桌背对而坐的人之后,立时惊喜道,“居之兄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你。”
王居之眼皮也没动一下,不过灌酒的动作似是微微滞了滞。
他不说话,那人也浑不在意,还自来熟的带着酒转到王居之对面同桌而坐。
“一个人喝闷酒哪有意思”说着,王淮拎起酒瓶对着他往空中举了举,“小弟陪你喝。”
王居之自然不会与他碰杯,抬袖随便一擦嘴角酒渍,复又将酒坛搁在桌上。
王淮似乎根本不懂得看人面色一样,更不懂什么叫冷落。自顾的灌了几口酒,呼一口气,才将酒瓶放下。
王居之皱了皱眉。
闻着这酒气,他知道这酒很烈。
烈酒壮胆,王淮呼了口气之后似乎也慢慢镇定了下来。也不在意王居之是冷脸还是白眼,借着三分酒意抖着二郞腿,竟开始自顾自的侃侃而谈起来。
“居之兄,跟你说件新鲜事。”他瞟一眼默不作声的王居之,脸上泛出几分洋洋得意,“你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王居之垂着眼皮,伸手去摸酒坛。
“真是天下少有的新鲜事,你不信呀”
王淮有点着急,忍不住伸手去拦王居之。王居之也不动怒,只抬眼,冷冷扫他一眼。王淮立时缩回手,讪讪的嘿嘿一笑,“嘿,居之兄你喝你喝。”
听着王居之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王淮也没闲着,“我跟你说呀,就在刚才,我在巷口外遇见了两个人。”
王居之保持仰脖子灌酒姿势不变。
“他们原本在巷子里打架,我就好奇瞄了一眼,”他顿下,有意卖关子,可惜王居之不卖帐依旧故我喝自己的酒。
王淮只好嘿嘿一笑,又接着说道,“谁知他们打着打着,竟然眨眼就打到了巷口,我见势不妙就想赶紧跑路,他们打他们的,万一我这个旁观者无辜遭了池鱼之殃,被他们弄得断手断脚的话,我不得哭死。”
王居之没有理会他乱七八糟的唠叨,不过面上也没有露出不耐之色。
自从他武功全废之后,似乎就没有人会这样平心静气坐在他面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
大概是刚才所见一幕太过震憾,以至坐了半天的王淮说到这里仍旧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拎起酒瓶对着嘴巴也粗鲁的灌了几口。
王居之眉头动了动,他这是借酒壮胆到底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袖子一擦嘴巴,王淮并没有留意到他变幻眼神,又接着说道,“谁知我这腿还没迈开,他们就已经打了出来。那是高手啊,我心想这回死定了。心里害怕,腿都软得跑不动,就傻傻站在原地看着。”
“谁知其中一个人突然痛苦的惨叫一声,整个人就似放烟花般在眼前篷的一声炸开了。”
王淮晃着脑袋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又拿起酒瓶灌酒。
“那场面好惨,倒没有断手残肢什么的,可是那个人好好的身体却突然变成了筛子,里面的血不停的从他全身小孔往外喷。”
想起那血腥可怖的画面,王淮禁不住脸色一白,哆嗦了一下,又道,“实在太吓人了,居之兄一定想不到那个人身体都爆成筛子了,他居然还没有咽气。”
“他甚至无比清醒的亲眼看着自己筛子一样流血,惊恐得大叫,”叹了口气,王淮的脸色到现在还是惨白惨白的,“周围的人被吸引过来,我怕惹祸,就赶紧跑了。”
“想来我们有缘,我随便这么一跑,也能在这酒馆碰到居之兄。”
他又拿起酒瓶往空中举了举,“不说那些扫兴的,今天我们喝个痛快。”
王居之没有理他,从头到尾都是王淮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这会见他又自顾灌酒,眼角倒是往他惨白惨白的脸上扫了扫,淡淡打了个转又低下头来。
谁也看不见,他浑浊黯淡眼底里,正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幽诡冷芒。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自听王淮说过在巷子看见有人打架还发生爆体之后,王居之往后出门,总有意无意爱往巷子多的地方钻。
这天也是一样,他正漫无目的往巷子密集的地方钻。却忽然有道矫健无比的身影自巷子一个垃圾桶后,猛的窜了出来。
一出来还强行用力拽住王居之手臂,不由分说捂住他嘴巴,拖着他就往巷子里面隐去,“公子,得罪了。”
猝不及防之下,王居之竟然被他制住,挣了挣,没有挣脱便随他去了。
不过眼神,忍不住阴恻恻的往他面上扫去。
如果不是他虎落平阳,今天又如何会被这个根本不懂武功只有一身蛮力的人粗暴拖行。
这一扫,王居之却有些意外的怔了下。面相看起来有些眼熟,可他完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人。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足迹,王居之忍不住心中一冷,随即自嘲一笑。
又或者,就算他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也未必就是他认识的。
那人将王居之拖到垃圾桶后躲着,警惕的四下张望一会,又压着声音低低道,“请公子别叫,我这就松手。”
王居之面无表情掠他一眼,既没点头也没摇头,那人看他一眼,面上露了羞愧之色,却已经将手缓缓松开。
见王居之果然配合的没有大叫,甚至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那人才暗下松口气。
“不知公子可还记得我”那人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王居之,十分勉强扯出一丝笑来。
王居之冷冷掠他一眼,抿着嘴没有吭声。
不过他的眼神很明显:鬼才认识你。
那人一脸讪讪,神色越发局促不安。瞄着王居之,低头小声道,“我我前几天为了摆脱追踪,曾经在这巷子附近撞倒了公子。”
王居之皱了皱眉,脑子慢慢想起一些模糊往事。
半晌,难得主动开口问道,“是你小子故意将那本不全的鬼书放到我怀里的”
那人立时惊喜交加的瞪圆眼看他,激动得眉眼上扬,不知顾虑着什么,却不敢笑出声,甚至连光明正大站出来都不敢。
好半晌,他才勉强平静了些,“那半本书真的在公子手里真是太好了。”
王居之挑了挑眉,阴郁眼神明显不相信他“意外”掉书到他身上的鬼话。
那人似乎并不在乎他信不信,紧握双手又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着如何向王居之启齿才合适。
王居之并不介意他磨蹭,不过他介意在垃圾桶后面躲着。
这臭气熏天的,除非脑壳坏了,不然谁爱待在这。
“没话说”他推了推堵在外面那人,作势要站起,“那我要走了。”
“不不,公子先别走。”那人大惊,慌乱之余下意识将王居之堵得更严实,“我有话说,有话说。”
王居之冷眼斜他,那人在他阴郁幽冷目光打量下,只得压着心头恐惧与紧张,期期艾艾的开了口,“还请公子将、将那半本残缺不全的书还给我。”
王居之冷哼一声,“凭什么”
“难道你那天撞了人什么都不用做吗”
那人愕然看着他,“公子的意思是想要那半本书当作赔偿吗”
“有何不可。”王居之扬着下巴,神情傲然,“你撞了我,事后连一句道歉都没有,那半本残缺不全的书你说是你意外弄掉到我身上;但是,谁能证明那就是你的东西”
那人窒了窒,僵着脸防备又惊诧的打量了王居之一眼,“那就是我的东西,怎么要别人来证明。”
王居之看了看他,心中一动,“好,既然你说那是你的东西,你总该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吧?”
暗下冷哼一声,王居之冷然看着他,心里却已然笑得像狐狸,“你给我说说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那人瞪圆眼珠,似是十分苦恼的磨了磨牙,憋了半晌将脸都憋红了,才羞愤的憋出一句话来,“我、我不识字!”
王居之冷冷一笑,露出“我猜得不错,果然如此”的眼神。
被他质疑的眼神看得心里恼怒,那人梗着脖子,几分忿忿道,“我虽然不识字,但我知道那是什么。”
王居之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悠悠道,“哦,那是什么?”
“是秘籍,武功秘籍。”
王居之眼神诧异,还真知道!
目光冷了冷,他沉声道,“既然知道是武功秘籍,你为什么没练武功?”
那人奇异的看他一眼,又扭曲又委屈的声音,似乎在恨恨咬牙道,“我不识字。”
“可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我们做子孙的不能随便丢弃,更加不能随便拿出去看,不然会招祸。”说到这里,那人神情一下变得颓丧而悲伤。
“说这武功秘籍会引来觊觎,让我们一定要小心藏好!”
也许是那人想起什么悲惨往事,还是因为这半本残缺不全的书而引起的,后面的声音不觉有些拔高。
谁也没有留意到,就在巷口,原本有个路人完全不知道里面垃圾桶后面躲有人。但是,被这忽然透出的嘟哝声给引得停下脚步,再无意听闻什么“武功秘籍”,连身体都瞬间绷直,两眼更加像是看到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在向他招手一样,金光灿灿啊。
王居之与那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也不知两人最后谈了什么,声音一停,他便站了起来。
这一站,大半个人便露了出来,站在巷口外头偷听那人无意一望,立时惊呆了。
这王居之他认识啊,难怪刚才听到声音觉得有些耳熟。
当然,现在并不是感慨的时候,那人飞快瞄了眼王居之,立即悄悄转身脚底抹油溜走了。
在街上溜达一圈,这个人终于拿定了主意。
巧得很,这个人不但认识王居之,还认识李坚;更巧的是,这个人就是曾经在秦楼陈馆里将王居之羞辱还打到半死的人之一。
那天的事,是喝酒之下冲动为之。事后虽然王家并没有人出来寻仇,不过这个人心里怕啊。
眼下无意兜得这么大一个秘密,想了半天,终于决定将这消息透露到李坚跟前去。
既然他都决定要讨好李坚,这个意外之喜,既可以将王居之踩得更到底也能将这人情送到点上。
李坚武功高强,正因为高强,才更加渴望能再进一步。
什么情况下能再进一步?
想好了,这个人心里也就不再忐忑了,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屁颠屁颠找李坚去了。
当然,见到李坚之后,并没有直接就提武功秘籍的事,而是先绕个弯子捏了个不轻不重的例子,露出放光的眼神在李坚面前说着如何如何崇拜武功高强的人,引起李坚的好奇心。
听了半天,李坚果然露出那么一点好胜之心,便问道,“关兄在什么地方遇见的高人?改天有机会我也去向他讨教讨教。”
这位关兄心中一喜,接下来才慢慢透露王居之可能抢了别人武功秘籍的事。
“他?”李坚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听到这个名字便忍不住皱了眉头,“你确定没看错?”
“大白天的,怎么可能看错。”
李坚便笑着拍了拍他肩头,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如此,后面的事就有劳关兄了。”
关相杰勉强的笑了笑,原来并没有想到这跑腿的事最后会一直落在他头上。可这会他都已经将大头利益抛出去讨好李坚了,若因一点点小利而惹得李坚不满的话,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无奈,只能忍着心里气闷,笑着点头,“李兄放心,此事我保证办得妥妥的。”
为了顺利拿到王居之手里的武功秘籍,此后关相杰可谓拿出了十八般武艺。追踪,刺探什么的层出不穷。
捣腾了半个月,终于让他确定了王居之手里的武功秘籍还有一半在什么地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等王居之与那个楞头青的小子去挖出另外半本,他到时只做只在后的黄雀专捡便宜就好。
打听到王居之的行迹之后,关相杰将这个消息悄悄透到了李坚跟前。
关相杰武艺与李坚相比,虽然没有可比性,可人性贪婪,为了将关相杰口中所谓的武功秘籍独吞,李坚最后找了个理由将他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