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媛眉头皱了皱,作为一个专业大夫,一个病人突然猝死眼前,她被病患家属质疑也算正常。虽然张广突然发生意外可以说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可家属这种迁怒行为。
事实上,她可以百分百肯定,张广意外身亡跟她的医术完全没有关系。
“大公子,”纪媛没有惧怕张宁与张致兄弟俩怀疑不友好的眼神,依旧站在原地将背脊挺得直直,“我暂时也不清陈三公子因何情绪过份激动,至于他嘴角的血。”
纪媛迟疑了一下,仍旧选择将心中怀疑向他们坦白,“应该是服食不恰当的朱砂所致。”
“朱砂”张致腾的站起来,伸出冷直如铁的手指指着纪媛,声声指责,“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我就知道是你害了三弟。”
纪媛悄悄握了握拳头,俏脸隐隐现了丝倦色,“二公子若是怀疑,不如现在就请其他大夫来验查三公子死因。”
她也算看出来了,在没有弄明白张广死因前,只怕她是没法完好踏同张府一步了。
张致冷冷哼了哼,“找,当然要找。”
君莫问也站了起来,红着眼睛神色复杂的看一眼纪媛,“纪大夫,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她自然相信纪媛不会对张广不利,可要说服张家其他人也相信纪媛清白,却不是件易事。
如今这情况,也只能让别的大夫间接来证明纪媛清白了。
纪媛点了点头,抿着唇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
大夫很快就来了,为了让大夫尽快验出张广死因,张宁与张致都默默退到了一旁将空间让出来。
一会之后,大夫面色怪异的站了起来。
“能不能将之前三公子喝药的方子拿给我看看”这话是对着张宁说的,不过眼角却向君莫问瞟了瞟。
这大夫与张家颇有渊源,自然是张宁他们信得过的人。
张宁看了眼君莫问,道,“小妹,将方子拿来吧。”
纪媛为张广开的方子一直是由君莫问保管,眼下大夫要看,自然只能向君莫问要。
“忆微,”君莫问扭头,“将最新的方子拿过来。”
忆微应声出去了,张宁想了想,想要问什么,可看了看垂眉敛目不知在想什么出神的纪媛,他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小妹既然相信纪媛,他也该相信小妹眼光。
张致基于张宁眼神震慑,一时倒也沉默无语,只一直面对面的站着,冷冷骇人目光盯着纪媛。
一会之后,忆微就将方子拿了过来。
“这方子用药甚是精妙,”大夫细看了方子两遍,迟疑的看了纪媛一眼,才犹豫道,“只不过,请问纪大夫为何要用两钱朱砂”
朱砂毒性虽然不大,但对于张广这样的人,多一钱的朱砂也极可能造成难以预估的意外。
张致一听这话,就要跳出去拎纪媛领子了。
张宁见他眼中闪过暴戾,倒是非常及时的伸手拦住了他,摇着头低低道,“急什么。”
“两钱”纪媛被问得愕然,她皱着眉头朝大夫走过去,“能将这方子给我看看吗”
她在方子里面写的明明是一钱,怎么转个身就多了一倍
大夫看了张宁一眼,见张宁点头,他才将方子递给纪媛。
“果然是两钱”
纪媛脸色一白,冷清眸子里流露出满满震惊。
她不死心的低头又查验了一遍,方子是她亲笔所写,她不至于连自己的字都会认错。
可是,她记得她写方子的时候明明写的是一钱。
但是,这张方子上面,明明也是她的字迹,一钱两钱的改动如此之大,这方子也不可能有人能篡改原来字迹而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大夫怀疑的眼神,她想摇头说自己没有写两钱,可眼下证据“确凿”,哪里容她否认。
张致盯着她泛青的脸,再也忍不住了,“我就说是你这个歹毒女人害了三弟,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哼,不管你有什么话说,我今天都要你为三弟偿命”
还说着,他便红着双眼一脸悲愤怨恨的再度朝纪媛出手。
几乎同一时间,张宁与君莫问皆同时闪身护住纪媛。
“二哥”君莫问沉着俏脸低喝一声。“二弟别逞意气”张宁也略含不满的轻斥一句。
张广是他们亲人,突然这样横死,谁不伤心难过
张致被他们一齐拦住,只得无奈收手,可还是极为不甘的指着纪媛恨声质问起来,“现在大夫都证明了是她害的三弟,就连她自己也抵不过良心间接承认了,我要她给三弟偿命又有什么不对”
君莫问皱着柳眉,眼里泛满不赞同,“二哥,现在只是证明方子中有一味药份量不对,这怎么就能证明是纪大夫害了三哥。”
见她如此信任维护纪媛,张致气得一拳捶在墙壁上,“小妹,我知道她是你请回来的,你信任她。可再相信再偏袒也该有个限度,难道你现在看不出来吗”
“那不是别的东西份量不对,那是药材,是随时可以致命的药”
君莫问张了张嘴,可目光自他悲愤的脸庞划过,再扫过他流血的拳头,一时哑口无言了。
张宁皱着眉头,并不认同张致的理所当然,“就算有疑点,我们也该先听听纪大夫怎么说。”
纪媛苦笑,这是给她自辩的机会吗
可她说的,他们会信吗
若是不信,她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这么一想,纪媛便有些心灰意冷了。
“纪大夫,”君莫问看出她神色不对,当下有些担忧道,“你没事吧”
张致立时重重哼了哼,“小妹,你如此关心一个外人干什么”
“她当然没事,有事的是我们三弟”
说到张广,张致眼眶又红了。平时铁打一样从来只流汗的汉子,在这短短时日里,已经忍不住哭了好几次。
比起稳重内敛的大哥张宁,张致显然与张广的感情更深厚一些。
而君莫问并不是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感情自然又更淡几分。
所以眼下,最为张广悲愤难过的,就是张致了。
当然,这只是张致观察了一轮之后,自己在心中得出的想法。
事实上,张宁对张广的死何止是悲愤难过,他心里同时还涌上深沉自责愧疚。
纪媛没有理会张致的讥讽甚至谩骂,不过拿着方子的手却难抑的抖了抖,沉默半晌,她才慢慢道,“我开这方子的时候,原本在上面写的只是一钱朱砂。”
张致原本就恨不得立刻将她毙于掌下,此刻见她竟然当面矢口否认,不禁立时勃然大怒,“大哥你瞧瞧这个女人,现在还没有说是过量朱砂害了三弟,她就急着否认了。”
他目光烔烔逼向大夫,“大夫你说,是不是过量朱砂害了我三弟”
大夫思索了一会,才道,“二公子,这个要看情况而定。”
也就是说,五五对开的机会。
张致对这个答案不满,于是愤恨的盯着面容发白的冷清女子,又重重的哼了哼。
君莫问皱眉看他一眼,“二哥,我们还是先听纪大夫说完再论其他。”
纪媛木然听着张致指责,不过脑里却在苦苦思索,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方子看起来确实是她原来开的方子,难道真是她记错写错
想了一会,她黯淡眼神忽然意外的亮了亮。
“我有办法证明这方子并不是我原来开的方子,”她抬头,看着悲愤神色下欲要将她撕碎的张致,面上并无半点懦怯畏惧心虚,“请二公子稍等。”
这句话,不但张致愕然,就是君莫问与疑惑的与张宁对视一眼,也同样愕然不解。
可回过神来,想明白纪媛这话的原意时,君莫问脸色便白了白,她瞄一眼张宁,发现他的脸色也同样不怎么好看。
悲痛中仿佛多了些疑惑,疑惑里又掺了几分凝重。
如果,这方子不是纪媛原来开的方子,那么,眼前这方子就是假的。
这方子一直由君莫问亲自保管,有谁有如此大本事能从她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的将方子偷换
好吧,其实是张家兄妹几个想远了。
事实上,纪媛的意思并不是这个。
待纪媛打开就搁在角落的药箱,拿出一叠纸张走过来时,他们终于明白他们想偏了。
“大公子,”纪媛拿着一叠纸张径直走到张宁跟前,抽出最上面一张张递了过去,“请你来看一看这张方子。”
张宁疑惑的看她一眼,不过还是伸手将方子接了过来。
他不是大夫,当然不能一下子就看出其中有什么不同,不过他转念一想,眯了眯眼只盯着方子上面“朱砂”那味药材,立时发觉后面所写的份量很明显是一钱。
“大夫,将你手里的方子也让我看看。”若是这会,张宁还看不出端睨来,他就白瞎一双眼了。
大夫将方子递给他,张宁将左右两张方子仔细一对比,然后,脸色复杂得难以言说了。
两张方子,除了朱砂用量不同之外,所有用药都一样,就是字迹也出自同一人之手。
张宁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纪媛,“这是”
纪媛纪媛先掠了眼已经认定她为“害人凶手”的张致,才看着张宁,淡淡道,“这是我每次开了方子之后都会原样眷抄下来的方子。”
闻言,张宁的脸色更加沉得难看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方子,“每次”
纪媛点头,“这是习惯,其实很多大夫都有这样的习惯。”
张宁又皱眉看着她,“纪大夫能否解释一下,这两张方子为什么会有差别”
纪媛叹了口气,她不相信张宁看不出来,让她给个解释,就是心里难以接受而已。
“大公子可以认真看一下那张方子上朱砂份量的贰字,跟另外一张方子上有贰字的是否尽相同。”
张宁经她提醒,低头认真一看,果然看出些微差别来。
另外一张方子所用到贰字之处,其实是少了一点的,可朱砂贰钱那张方子上的贰字,却分明极规矩明皙工整而书。
若不是认真比较,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区别。
可这两张方子其他字迹皆一模一样,维独这个贰字。
张宁脸色大变,君莫问脸色也变了变。
按照纪媛这意思推测下来,就是张广的药方给人独独篡改了朱砂用量。
张致瞧见他们两人脸色不对,忽然一阵风般走近张宁跟前,没有抢方子,但凑近脑袋瞪大眼珠去看两者区别。
只一瞥,随即盯着纪媛愤怒冷哼,“我看不出这个字有什么明显区别,分明就是心虚狡辩。”
君莫问看了眼张致,低声唤道,“二哥”
张宁皱了皱眉,“我相信纪大夫,因为她没有动机。”
有张宁这句话就够了。
君莫问暗下松口气,纪媛轻轻握了握拳头,冷清眸子里也微微松泛了些。
“小妹,你送纪大夫一程。”
君莫问对张宁点了点头,既然证明纪媛清白,接下来的事就是张家的事,确实该让纪媛离开的。
待君莫问与纪媛一出了屋子,张致立即不满道,“大哥,就凭一张方子你就相信那个女人没有害三弟,是不是太过轻率了”
张宁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冷淡道,“我相信小妹。”
张致一噎,想起自家小妹的本事,就是父亲都赞许有加,他能反驳吗
“那三弟的事怎么办就这样算了”张致低头,看见张广死不瞑目的模样,心里一痛,眼泪差点又滚了下来。
张宁闭了闭眼睛,叹口气道,“不,我会将害三弟的人揪出来的。”
接下来,就是操办张广的丧事了。
因为张广死得实在不光彩,张宁并没有为他大办丧事。
张广一死,君莫问也没有再理会安如沁了,没有再拿安如沁当试验品的需要,她便将安如沁又丢回原来的院子去。
张广的灵堂,是张宁亲手负责搭建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尽到一个兄长责任,愧负了父亲对他的寄托。
“大哥,”一身缟素的君莫问也在灵堂里帮忙,看着神情悲伤的张宁,眉目有了些迟疑。
张宁看她一眼,“小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君莫问看了看眼前一片雪白的灵堂,神色黯然,“我大哥,不如让安如沁来灵堂为三哥守孝吧。”
张广生前没有娶妻生子,只因为特殊情况将安如沁当妾侍接回府里小院养着。
张致从门口走进来,正巧听到这话,当即点头附和,“小妹说得对,请大哥同意让安如沁来灵堂为三弟守孝。”
张宁与君莫问齐齐扭头望着他,张致古铜色脸庞除了悲伤,还涌起淡淡忿怨。
“三弟的死跟安如沁那个女人脱不了关系,守完孝之后,请大哥让那个女人到地下继续侍候三弟,免得三弟孤单。”
这是要让安如沁给张广殉葬
君莫问惊了惊,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张宁,白着脸吃力的问道,“大哥同意二哥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