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天虽然将陈天舒请回了大理寺,不过却不能按普通疑犯处置直接投入牢里关着。
可他将人请回来也不是为了作客,一时之间,姚青天还真犯了难。
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到个好地方。
便让人将陈天舒给请到审案的后堂来。
两人隔着一条长案面对面而坐,姚青天也不跟他客套,直接便问道,“卫王殿下,别的臣也不多问,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下卫王府几千人是怎么回事”
陈天舒本来神情恹恹坐在他对面,因这后堂光线本就有些昏暗,所以他的面色这会看起来阴沉又泛白,总之十分难看。
他精神与面色都不好,神态却是沉静而镇定的。
然而,姚青天这句话一问出来,简直比直接丢一枚炸弹在他身上还令他震惊。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陈天舒震惊得霍地猛站了起来,倾着上身瞪大眼珠俯视姚青天黎黑的方脸,“什么本王王府有几千人”
姚青天仰头,盯着他,心里实在奇怪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难道都这个时候,你卫王还想着那几千人能够遮瞒下去
“殿下,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那臣只能对圣上实话实说。”
不配合不配合也无所谓,横竖这种涉及皇亲贵胄的案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仅凭他一个人就能定夺得了的。
“姚大人,”陈天舒见他神情不似作假,脚下一软,扶着桌子边沿颓然的慢慢坐下,“本王府上哪来的几千人”
姚青天眉头皱了起来,“殿下这是跟臣打迷糊仗”那几千人,都将莫府团团包围得跟铁桶一样了,难道卫王这会还想告诉他,是他看错了
这说辞直接得十分不客气,这语气更是蕴含了浓浓不悦。
在姚青天看来,陈天舒就是想用身份压他,让他将这事瞒下不报。
可事情闹得这么大,让他瞒下不报,这可能吗
陈天舒脸色开始青青白白的轮换转变着,一是被姚青天这不客气给气的,一是被那莫名其妙的几千人给惊的。
他的卫王府里,顶多加起来养的也不过三百侍卫,哪来的几千人
姚青天看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有耐心再问下去了。
“来人,将卫王殿下送回他的王府去。”
吩咐完毕,立时便转身走了开去,陈天舒倒是有心想再跟他谈谈,可是他此刻是有心无力,除了用力喘气,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绷直的背影转瞬离开而无可奈何。
两个时辰后,在宫门下钥之前,姚青天的奏折终于写好并赶点送进了宫里。
折子里,姚青天只将在莫府眼见的一幕如实写在上面,至于卫王如何暗下豢养了几千侍卫,又因何脑子抽疯突然将所有人都暴露人前,这种种疑惑就不是他负责调查了。
“不承认”
陈帝拿着折子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呯”的一声并不足以宣泄他此刻心中愤怒,可这一声响却将守在这大殿当中的内侍吓得心惊胆颤。
我的天,陛下最近肝火盛啊,这折子几乎看一回摔一回。
“朕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儿子,一个个都是有能耐的深藏不露的。”
还装无辜不知道
陈帝越想姚青天所奏之事,心里便越愤怒。他不是没怀疑过陈天舒说的是实话,可他一想到这个儿子身后所关联着那些势力,就不由他不多想。
这一夜,陈帝想了很多。同样,被送回卫王府的卫王殿下也一夜无眠。
陈天舒不知道他哪里冒出几千人来,可这突然寄在他名下的几千人既然过了姚青天与尉迟无畏的眼,他就要想办法将这事解释清陈。
而他要做的,首先就是弄清这几千人真正的来历。
可是,待他想通始末再决定怎么做的时候,真正应了那句:黄花菜都凉了。
那几千人失了约束,在姚青天将他带回大理寺不久,就分成小股迅速地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这样子,看起来更似训练有素且早有安排的隐秘力量。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陈天舒气得跳脚,却也只能望着漆黑夜空徒呼无奈。
翌日的早朝如常进行,一切看起来都跟平日无异样,可细看的话,就会发觉这大殿当中多出一个平日难见的人物。
那是穿着一身朝服的卫王陈天舒,他清瘦如竹杆的身形在这大殿当中实在格外醒目。
陈帝登上金龙宝座之后,第一道幽深透寒的目光便先投在了他身上。
之后,姚青天递上了奏折,尉迟无畏也递上了奏折,最后,才是苦主莫方行义父将奏折也递到陈帝跟前。
三份奏折,陈述角度自然不同,不过无一例外都在讲述一件事,就是卫王陈天舒知法犯法,目无法纪该严惩。
就在陈帝低头扫阅几份奏折的时候,陈天舒也将奏折递了上去。
只不过,陈帝拿起他的奏折只随意翻了翻,根本连看也没仔细看,就直接将奏折放一边去了。
“卫王知法犯法,”陈帝顿住,目光幽凉掠过群臣头顶,似乎完全没有给陈天舒申辩的意思,这话一出,陈天舒手脚立时就冰冷一片。
父皇心里早有决断
“既不能以身作则不能表率天下,要这尊贵身份何用”
冰冷肃沉的声音铿锵在大殿回响,众臣战战兢兢垂首屏息,连大气也不敢呼。
天子之威,威慑天下;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谁敢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小动作掠其锋撄
“从现在起,褫夺陈天舒卫王尊号,着即搬离卫王府。”
目光稍动,他掠了眼莫方行义父,“至于莫尚书府中一切损失,皆由陈天舒照价三倍赔偿。”
这样的处罚,真让人大跌眼镜。
说严厉也严厉,说轻巧也轻巧。
莫方行义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姚青天心里却暗地叹口气。
不管那几千人是不是卫王府养的,都让陈帝心里生出深深的危机感来。
这皇城里面,禁军不过两万,宫中巡守的侍卫再加上各衙门的官差,也总共不过万余人。
这些,都是分散在内城各处负责重要出口入与京城百姓官员安全的。
而卫王府却一下子就突然冒出几千人来,这几千人,有可能真不是卫王的人;却也有可能,是卫王处心积虑养在暗处的人。
若是后者,陈帝就不禁要在心里问问卫王私下养这么多人想干什么了
但凡为帝者,没有不顾忌皇族私养人马的。
即使陈天舒是一年有半年时间躺在床上也一样,谁知道他这病,会不会也一直是装着蒙骗世人的
陈帝一开口,那就是不可能收回的圣旨。
众臣惶惶,陈帝这雷厉风行的手段,一般还真极少使用。
可见陈天舒私养那几千人确实触及到他心里禁忌,所以才有早朝这雷霆一怒,连半点分辨机会也不给陈天舒。
别人可以恭敬垂首屏息惶惶不安,表面看来是对这旨意惶恐接受,实际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这满大殿的人,个个都可以听在耳里就算,唯独陈天舒不行。
这关系到他最切身利益,说长远一点,更是与他性命攸关的事。
“父皇,儿臣儿臣有事禀奏”震惊过后,略一迟疑,陈天舒站出列来。一撩袍子,双膝向下深深伏首跪地。
陈帝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冷笑,那自鼻孔发出的低沉声音却比冷笑更让人不寒而栗。
目光掠过,却没在陈天舒头顶上停顿,“退朝。”
这是直接将陈天舒忽略到底了
群臣心中哗然,却也不敢将心中震惊自眼底流露出一点点。
陈天舒跪在地上,眼角瞥见那威严的金黄袍角缓缓消失,浑身上下都似被冰水浇透一般。
今天,当着满殿朝臣的面,他被漠然得如此彻底。
众朝臣见陈帝走得决绝,除了略露同情之色瞟一眼孤凉跪地的陈天舒外,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早朝散了,朝臣很快潮水般散去,眨眼功夫,大殿便只剩陈天舒孤零零一人。
他低头看着侧边自己被拉长的清瘦影子,嘴角弯起,渐渐弯出浓浓悲凉来。
就在他扶着膝盖缓缓站起的时候,身体还是不受控的摇晃了一下,忽然他嘴一张,随即“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陈天舒出宫的时候,是横着出去的。倒不是受不得刺激死在宫里,而是吐血之后昏迷了过去。这事禀到陈帝跟前,陈帝让御医诊过之后便命人将他送出宫去。
陈帝显然对这个儿子怒极,才会连昏迷了,都不允在宫里过夜。
不过,若是陈天舒还醒着的话,只怕刚出了宫又要再度急得晕过去。
因为陈帝第二道圣旨追着他出宫了。
不是急着清算赔偿莫府,而是急着将陈天舒赶出卫王府。
既然褫夺了陈天舒亲王的封号,他便只是一个寻常成年皇子而已,自然没有资格继续留在卫王府里的,哪怕是多留一天,陈帝也不允许。
奉命前去接管卫王府的是五百禁军,说是接管,其实就是驱赶陈天舒再加上抄家。
卫王府的管家看着气势汹汹如狼的禁军,一时惊得腿都发软打颤了。
可这样的事,并非他一个区区管家能够做主的,但是自家主子自宫里回来就一直昏迷未醒。
“这可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管家在花厅里急得团团转,眼看那些气势杀伐的禁军就要闯进府里来了,他一个劲的在花厅跺脚就是想不出半点办法来。
“不行,这事必须让殿下来拿主意。”
咬了咬牙,管家只能将心横下去叫醒陈天舒。
去到陈天舒的寝室外,他招手将一个婢女唤了出来,在门外压着声音询问,“怎么样殿下可醒过来了”
那婢女惶恐的摇了摇头,“还没有。”
管家皱眉,在门口以踌躇了一下下,握起拳头狠了狠心,才迈步轻轻往里走。
绕过檀木做的六扇富贵花鸟屏风,才看见在那张宽大的紫檀床榻上,闭目昏睡的人,面容清瘦而苍白如纸。
管家心揪了揪,可这事情紧急,他不得不。
“殿下殿下”尽管打定主意要将陈天舒叫醒,可管家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殿下你醒醒”
幸好陈天舒只是轻度昏迷,又过了这么一段时间,这会也差不多醒了。朦朦胧胧中听闻管家的声音,他勉力睁了睁,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你醒了”管家看见他醒来,站在床沿边又是欣喜又是愧疚。
陈天舒看着他,眉头紧皱,有气无力问道,“什么事”
管家脸色一僵,那淡淡欣喜之色立时隐了下去。他低下头,不敢去看陈天舒阴鸷而惨白的脸,轻声道,“殿下,禁军已经来到王府大门外。”
“这么快”陈天舒一怔,面色阴沉,眼神越发阴鸷,“真是迫不及待。”
略一沉吟,抵不住虚弱却硬撑道,“扶我起来。”
既然禁军都来到门口,他只能遵旨现在就搬出王府。
管家看着由两个婢女扶着,仍旧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的陈天舒,难掩忧色的唤道,“殿下”
陈天舒摆了摆手,“什么都别说,赶紧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管家看了看他,默默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殿下这是赌气,这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可转念一想,也怪不得殿下会这般行事。
做老子的都不心疼自个儿子,也难怪殿下这般气性。
本就是常年病卧在床的人,性子比常人更多了几分敏感脆弱,如今又突然遭此。
管家走出门外,才微微摇了摇头,纵然为自己家主子心疼,也不得不赶紧出去将那些禁军迎进府来。
而就在禁军往卫王府去的时候,大理寺的天牢里,本来倨傲固执犟驴一样谁也不愿意搭理的张广,却突然开口要求见景阳,说是有话要坦白。
景阳听到狱卒传话,一时还真是惊喜交加。
景阳一见到狱卒将人带来刑讯室,立时便迫不及待问道,“三公子有何话要坦白”他眉额间惊喜狐疑之色,自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就一直掩也掩不住。
虽然戴着手镣脚铐,也是张广自己提出要对景阳坦白;可这会进了刑讯室,他却完全没有一点身为疑犯的自觉,昂着头,仍旧一副倨傲鼻孔向天的姿态。
从鼻孔哼了哼,在景阳正面三尺外站定,傲慢的瞥一眼过去,“景大人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把制作精良的弓弩出自何人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