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娴闺房的门自然是锁着的,她走到门外,眉头一挑,退后两步,毫不迟疑冷声吩咐道,“冷玥,踹开它。”
冷玥怔了怔,小姐竟然叫她踹开它?
从来淡定冷静的小姐竟然也有如此火爆粗鲁的时候?还是已经心急得连拿钥匙开门这片刻功夫也等不及了?
“磨蹭什么?”莫安娴扭头,眉头拧得老高,见她发呆立时就冷声催促起来,“赶紧踹!”
冷玥定了定神,再不敢迟疑的上前两步,抬起脚用力往房门一踹,那结实的房门果然禁不住她的劲道立时“呯”的应声而开。
莫安娴连看也没有看一眼那被踹得摇摇晃晃的房门一眼,直接急急迈步往里走。
门一开,难闻的血猩味便迫不及待的往外窜。
莫安娴眉头皱起,面上看着仍旧镇定如常,可她的手脚这会却无意识的冰凉一片。
她走得急,以至膝盖重重撞到桌子一角,如此用力一撞,冷玥猜测着她的膝盖应该已经淤青一片,放在平时,这会肯定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吸气声了。
可莫安娴却似完全没发觉一般,撞过桌子,又继续矢志不渝的往床榻那边急急迈去。
因为越往里,血猩味越浓,而因为隔着屏风的关系,这会莫安娴视线受阻,根本看不清床榻里面究竟什么情形。
鼻端处处似乎已经被浓烈令人欲呕的血猩味充斥占据了,莫安娴心里越发揪得紧起来,她怕——怕屏风后倒在血泊里的人,会是那个已经成为她家人的纪媛。
“呯”一声,她又踢倒一张凳子,跟在后边的冷玥目测,这会她的小腿应该已经撞得脱了皮……。
可莫安娴还是似乎完全失去知觉一般,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仍一心一意的往床榻那边赶去。
冷玥张了张嘴,想要提醒她小心脚下。
可是,提醒还未及出口,又再度传来“呯”的一声。冷玥不忍目睹的扭过头去,真想叹气捂上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那急促如战鼓般直直往里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冷玥就听闻一声悠长的叹气声幽幽回荡的飘了过来。
她听出来了,小姐这是极度紧张过后松口气的声音。
那叹息声里,她竟然第一次听出了不加掩饰的庆幸与欢喜。
“小姐……”冷玥转过头,连忙跑向床榻。
可她跑到近前,眼珠却倏地惊得瞪圆了。
她看到了什么啊?
少奶奶穿着大红嫁衣却衣衫不整的躺在小姐床榻上,而床沿下却有个死透的男人瞪大眼珠委顿而坐。床榻上十分零乱,床榻下那男人手里至死还紧紧抓住从少奶奶身上撕下的一角嫁衣。
冷玥眼睛又转落到床上的纪媛身上,只见纪媛双目紧闭,不过听起来呼吸均匀绵长。
“小姐,少奶奶没有受伤,只是暂时昏迷了?”
“可是他……”冷玥指了指倚着床边委顿而坐的男人,眼神震惊又嫌恶,“被青锋剑一剑穿心,已经死得透透了。”
莫安娴没有说话,她站在床榻前仔细观察了一会,才上前弯腰更近的观看昏睡中的纪媛。
“好了,大嫂没事,不过她这样子……”莫安娴眉头皱了皱,欣喜过后,便透了淡淡担忧,“你赶紧到柜子那边将我的衣裳取过来。”
冷玥将目光自纪媛胸前那已经露出来的肚兜上挪开,转身蹬蹬跑着过去打开柜子。
衣裳取过来,莫安娴眼角掠了眼委顿坐地已死透的莫云昭,眼神既疑惑又嫌恶。
“你帮忙扶起大嫂到旁边的屋子先将衣裳换了。”
就算莫云昭已经死透,她也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帮纪媛换衣裳。
冷玥立时便按她吩咐,上前架起昏迷中的纪媛往旁边的房间而去。
一会之后,两人合力帮纪媛换好了衣裳。
“小姐,那个人怎么办?”
冷玥想不通失踪很久的莫云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莫府,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突然被张广杀死在这,至于被掳到这又被弄昏迷的纪媛跟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她更是一窍也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了,冷玥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钻牛角尖虐待自己脑袋。
前因后果什么的她统统都可以不理会,但是,莫云昭的尸首她却不能不理会。
这可是小姐的闺房啊……!
想起这个,冷玥真心替自己小姐心疼。
以前的莫府被一场大火烧成白地,现在小姐的闺房又成了这样子!她暗下摇了摇头,看来小姐又得挪地了。
莫安娴站在窗前,掠了眼依旧昏迷不省人事的纪媛,转目盯着外面高大红枫出神。
半晌,才缓缓道,“你先去解除封府令,然后找两个人伪装一下,悄悄将莫云昭尸首送回莫永朝那边去。”
她默了默,又道,“不过现在,你先随我过去。”
冷玥茫然看着她,不过没有发问。
小姐让她跟过去,自有道理,她跟着便是了。
莫安娴再度踏入自己这间被血猩弥漫的闺房,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起自己休息的地方变成了杀人地,心里就觉得膈应得慌。
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只是在她心头盘桓一会便散去了。
她脑里还清晰的惦记着之前在外头远远望见张广跳窗而逃那一幕,张广跳下去时那跄踉的姿势实在太过诡异,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像表面看起来如此简单。
可这蹊跷到底在什么地方,她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心中一动,只觉得该从最确定的事入手再重新调查一次。
想着,她脚步加快,顷刻再度到了床榻旁。
莫安娴站在莫云昭尸首跟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胸前那个血液凝止的窟窿。
“冷玥,你来看看,他身上的伤口是不是一剑造成的?”
闻言,冷玥有些惊愕的看了看她,“小姐怀疑这屋子另外还有人?”
莫安娴冷笑一声,“显而易见的事。”
冷玥怔了怔,半天才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小姐是说,莫云昭并不是张广所杀?”
莫安娴眯了眯眼,一直盯着莫云昭胸前唯一致命伤不放,“这个暂时还说不清陈。”
冷玥不出声了,这事果然需要从伤口上确认。
对于辨认是否一招毙命这种事,自然是她更在行。
冷玥上前一步,弯腰凑近去查看莫云昭胸前伤口,看了半天,才想起莫安娴还在旁边毫无惧色眼睁睁看着。
她站直起来,面色古怪的看着紫衣少女,见莫安娴面容上,除了沉思冷峻之外,根本找不到半分害怕畏惧之类的情绪。
她不禁有些好奇,下意识脱口便问了出来,“小姐你不怕?”
这个傻丫头?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后知后觉了吗?
莫安娴摇了摇头,漠然道,“他活着的时候我尚且不怕,死了就更没什么可怕的。”
冷玥深深的凝了她一会,才默默收回视线,小姐的胆子还真是异于常人的大。
难怪以前她经常从离王殿下眼中看到感叹小姐胆子大的神色,现在她才终于有这觉悟。
“怎么样?他的伤口是一次一剑造成的吗?”
冷玥摇头,神色也多了几分严肃,“不是。”
莫安娴松了口气,随即又疑惑道,“果然不如所料,可张广之前来这杀人的又是谁?”
张广又是如何跑到这来,做了那个人的替罪羊?
“对了,你可看得出来这两次剑伤是不是同一把剑造成的?”
冷玥定睛盯着那伤口,思忖了一下,才缓缓道,“从伤口的外形宽度与入肉深浅来看,应该是同为青锋剑所刺。”
“小姐,你看他衣裳也被人乱翻过,会不会是张广在他身上找什么东西?”
莫安娴叹气,“这个我也不能确定。”
“好了,暂且不管这些了,先让人撤了封府令,然后将这家伙的尸首悄悄送回去吧。”
说完这些,莫安娴便转身往不远的房间走去,纪媛还没清醒过来,她得贴身守着。
之所以要守着,是因为莫安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她对纪媛的了解,若是纪媛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曾遭遇过什么的话,只怕依着纪媛冷傲自洁的性子,到时极可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冷玥不太放心的看了看她,“小姐,你独自留在这里没事吗?”
莫安娴愕然看她,“我能有什么事,”不过随即转念一想,便知冷玥担心什么了,“你放心吧,这里不会再有人来的,你也不用走远,只需要到门口让人传个口讯给红影就行。”
冷玥一想也是,从这里到门口不过几步距离,小姐能遇到什么危险!
莫安娴要解脱封府令的口讯很快传了出去,红影除了让人执行命令之外,也在第一时间将这消息递到了莫方行义父与莫少轩跟前。
“这么说安娴已经找到人了?”莫方行义父与莫少轩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激动欣喜之色,“那就好。”
莫方行义父心中大石放下,招呼客人的时候终于不再频频走神出状况了。
只不过,莫安娴没料到的是,她这解除封府令的口讯一传出来,却无意方便了张广。
原本张广憋着气拖着伤从枫林居慌不择路往外逃的,偏偏叫君莫问看到了,偏偏君莫问还是个全能高手,还一路施展轻功追着他屁股后面去了。
君莫问一路追过去还不算,还一路不停的叫着,“三哥,你停下来,我知道是你。”
张广被她追得恼火,被唤得更加恼火。
可想起刚才之事,张广却不敢这会停下来。
就这样,两人一追一逐的,不知不觉就到了莫府大门这边。虽然这边离设宴的花园还有段距离,不过今日大喜,大门这边也是络绎不绝人来人往。
张广自然不敢再跑了,君莫问当然也一样的心理。张广缓下脚步,是顾忌着张家声誉,君莫问知道新房那一幕,所以比他顾忌得更多。
“三哥,你等等我。”不跑,不表示君莫问就放过张广。
新房里面发生的事,她一定得向张广这个当事人问个明白。这大喜的日子呢,什么过不去的仇怨要在新房拔剑相向?杀死了喜娘不算,还要将新娘藏起来弄到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君莫问脚下更悄然加快了两步,她还不知道新娘子现在怎么样了呢。
谁料她不唤尤可,这一唤却似突然触动到张广什么神经一样,连头也不回,甩开袖子大步就往门口跨去。
君莫问见状皱了皱眉,不过随即心里一喜,因为她看见这会已经有宾客离席告辞了。
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莫府已经撤了封府令!
也就是说,让大家找得焦头烂额的新娘子终于找到了。不动声色的解除封府令,看来新娘子并没有什么大碍。
君莫问暗下松了口气,新娘子没事就好。
就在君莫问琢磨的这一小会功夫里,张广已经快走到大门了。
君莫问心里一急,张目四下瞄了瞄,正巧遇到一个下人路过,她伸手一把将人拉住,急急道,“你替我给你家大小姐捎句话,就说张家小姐与三公子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那丫环张口结舌反应不过来,随手拔了发上的钗子往那丫环手里一塞,随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追张广去了。
君莫问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将人看牢,绝不能再让张广在自己眼前再溜了。
今日的事若是处理不妥,只怕来日张莫两家真要成仇了。
暗下叹口气,就见张广一声不响的坐上了马车。君莫问眼珠一转,连半分迟疑也没有,直接赶过去往马车前一站,然后弯腰麻利的钻进里面去。
就在他们离开莫府不久,得到消息的张宁也赶紧告辞回府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君莫问、张广还有张宁,几乎是先后脚回到张府的。
张工羽因事并没有前往莫府赴宴,这会也不在府里。因此张宁一回来,立时就将张家所有嫡出兄弟都集中到了正院偏厅。
“三弟,你给大家说说,在莫府你到底怎么回事?”张宁表情很严肃,他坐在上首不苟言笑扫向张广,那板正模样还真跟张工羽有几分相似。
张广怕张工羽,望见眼前的兄长也有几分其父影子,当下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不过眼珠一转,掠见这厅里也就他们兄妹几人,当下心神大定。
“怎么回事?能有什么事?”张广满不在乎的瞥了眼张宁,随手端起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不就是我在莫府待得不耐烦想早点离开而已。”
君莫问眉头立时一挑,声音暗含凌厉,“三哥!”
张广侧目,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女,想起自己在莫府被她追了一路,这回来的路上还被她缠了一路,心里就腾腾冒起怒火来。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小妹你干嘛一副跟我有仇的模样非揪着我不放?”
“我说了我在莫府没有杀任何人,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张广越说心里火气越大,“既然都不相信了,还问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