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那件事都过去好几天了,很显然李家并不是一开始就查出引诱李西佰的人是谁。
而娇娇,却突然在今天才惨死。
冷玥看着眼神疼痛空洞的紫衣少女,嘴唇翕动了一下,却突然发觉这一刻,她已经失去告知真相的勇气。
莫安娴悲恸而立,娇小身影在这一刻看起来格外苍凉孤寂,然她的脑子并没有因为悲痛就停止运转。
冷玥沉默,她便又淡淡催促一句,“你说,详细的说。”
李西佰该死,李家所有人都该死。
凤栖宫里头那位,更该死。
若不是皇后设计非要将莫永朝与她父亲绑在一起,若不是皇后非要接二连三将莫府一祸端,她也不会将计就计。
可如今,李西佰还活着,姓李的统统都还活着,她却又失去了一位朋友
“小姐,”冷玥看着她冷静从容的样子,心忽然便疼得厉害,若不是她脸色苍白得可怕,这会根本看不出她脸上有半分异样。正因为如此,冷玥刚刚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忽然激动起来。
她轻唤莫安娴的声音竟然又透了微微哽咽,莫安娴没有再催促,只抬眸淡淡的看她一眼。
冷玥只好不忍的瞥开头去,强逼自己冷静将事情交待清陈,“娇娇她她的尸首现在就被人悬挂在华西街的牌坊上。”
莫安娴眉心跳了跳,不过她依旧缄默着,看了眼冷玥,娇俏面容上并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冷玥暗下咬了咬牙,决定一口气将这惨事尽快说完,“她、她的尸首明显已经被多人侮辱过,而且而且现在几乎全裸吊在那里。”
说到最后,冷玥死死咬着嘴唇,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声音再度透出哽咽颤抖。
巨大的悲痛过后,莫安娴已经学会将痛苦麻木埋在心底,此刻听完冷玥的描述,她原本惨白无血色的脸,却渐渐回复了正常。
冷玥瞄了瞄她,真担心她受刺激过度,心里承受不住,忍不住轻轻唤道,“小姐”
“放心,”莫安娴掠她一眼,语气出奇的平淡冷静,“我没疯。”
要疯,也是李西佰疯。
冷玥看见她这样子,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担忧愈甚。生怕她逼得自己太紧,压力过头会。
“小姐,现在众目睽睽,奴婢实在不方便将娇娇她带回来。”冷玥垂头,惭愧的嗫嚅一下,才道,“待天一入黑,奴婢会亲自将她解下来的。”
莫安娴暗下叹了口气,自然知道冷玥这么顾忌,也是为了她好。
“嗯,那就等天黑以后再说。”
人都已经死了,娇娇的尸首还要遭人耻笑侮辱,是她愧对娇娇,与冷玥无关。
冷玥看见她平静模样,愈发的担心了,“小姐,你心里难受的话,就发泄出来吧。”
莫安娴摇了摇头,惨笑一声,才慢慢道,“不,我不难受,有娇娇这样的朋友,我心里高兴。”
就算要发泄,也必须是在为娇娇报了仇之后。
那样妩媚妖娆坦率一个女子,那女子风情万种格格娇笑朝她抛媚眼的模样,她还深深印在脑海里,不久前她还说过会在天边一角默默为那个女子祝福的。
莫安娴闭了闭眼睛,阻止自己再回忆下去。
回忆再美好,除了让人更加心痛之外,也会令人软弱。
她会珍惜那段美好,但绝不允许自己软弱。
莫安娴极力让自己表现正常,极力不让娇娇的噩耗影响自己,可惜,她再冷静镇定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愤怒。
用晚膳的时候,她不是错将菜碗当饭碗,就是误将蔬菜当米饭。
状况百出之余,她还是心不在焉的坚持用完晚膳。
不填饱肚子,脑子就无法集中思考,若无法集中思考,她如何想出好办法送李西佰下地狱。
冷玥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强逼自己进食的样子,真替她心疼得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几次都想开口劝她别再折磨自己。
可话到嘴边,冷玥却又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出口。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冷玥再不迟疑,朝莫安娴行了一礼之后,立时就转身匆匆出了枫林居往华西街的牌坊赶去。
心里默默想着,能早一刻将娇娇尸首解下来,小姐心里内疚都能减轻一分。
而她当初若是在感觉那人不对劲的时候,就将心中疑惑告诉小姐,也许娇娇今天就不用惨死,小姐也用不着自责。
都怪她,当初大意了。
冷玥一边负疚深深,一边全力施展轻功往华西街的牌坊掠去。
京城大街上,当然到处都有官差巡逻,不过以冷玥的身手,要避开他们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待冷玥匆匆赶到华西街的牌坊时,白天几乎全裸吊在那里的娇娇,这会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剩空荡荡的一段绳子在凄清月色下,随着呜咽的风在幽幽晃荡。
夜风吹过,冷玥顿时觉得浑身都发寒。手脚冰冷得,简直比腊月寒冰还厉害。
“不见了竟然不见了”
冷玥又急又惊又怒,她抬头盯着牌坊上在风中幽幽晃动的绳子,好半晌发寒僵硬的手脚才能慢慢活动起来。
娇娇的尸首不见了,她当然不能这样空着手回去禀报莫安娴。
刺探追查,这些本就是培养她作为暗卫时必学的基本功。
深吸口气,冷玥努力让自己镇定冷静下来。
带不回娇娇的尸首,最起码也要将现场有用的线索带回去。
然而,她在原地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半点端睨来。
可见将娇娇尸首带走的人,也是个追查线索的高手,不然不可能将痕迹清理得如此干净。
忙活半天,仍旧探不出一点头绪,冷玥只能悻悻放弃,先回去向莫安娴禀报。
天上一弯残月凄凄清清映照着枫林居八角亭子,莫安娴坐在亭子里,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两个时辰。
凄清的月色压在红枫枝头,再透到地上,竟是暗红如血的色泽。
冷玥迟迟未归,莫安娴心头沉重越发低坠。
“小姐,”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跃过枫林居墙头,就见冷玥冷硬纤细身影轻轻落在莫安娴跟前,“奴婢回来了。”
莫安娴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端坐扶额远眺的姿势,淡淡道,“娇娇不见了。”
冷玥心头一惊,随即只觉浓浓愧疚席卷而来。
小姐即使悲愤盛怒,也不会失去理智通透。她迟迟未归,以小姐的聪慧,只怕不用想也知道是娇娇尸首出了问题。
“小姐,奴婢去到华西街的牌坊时,只看到牌坊上面还留着一段绳子。”
冷玥暗下吸口气,随后将她从牌坊上解下来的绳子呈到莫安娴旁边麻灰石桌上。
莫安娴一直远眺的眼睛终于转了转,转过头,也没有惊觉双手早已因为血液不畅而麻木,轻轻抚在那段坚韧的绳子上,她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闭,黑暗之中,仿佛能感受到娇娇被这段绳子套着脖子时那难熬的痛苦一样,她双手几不可见的颤了颤,而浑身也随即晃了晃。
冷玥眼睛惊诧得瞬间撑大,她竟然看见了小姐面容出现痉挛之状。
“有什么线索”莫安娴缓缓收回手,睁开眼眸,一片冰寒掩在长睫之下,她仍旧没有抬头,“嗯,就算一时查不到也不要紧。”
她忽地放轻了声音,“你奔波了大半夜,也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死去的,已经死去。
仇,她一定会报。
但是,身边活着的,她也该好好珍惜。
冷玥再能干,也是一个凡人。况且,娇娇出事,冷玥心中自责只怕不比她少吧。
想到这里,莫安娴心头浮起淡淡愧疚来,“冷玥,娇娇的事并非你的错,你无需为此自责,无需让自己心里背上不必要的负担。”
真要自责的人,是她。
“小姐,”冷玥低低唤她一声,嘴皮开合半晌,心中感动满满,却突然发觉自己词穷口拙。无法将心中感动表达一二,也没有安慰他人别伤怀的能力。
莫安娴忽然抬头,目光幽幽看着她,缓缓道,“不用再去找什么线索了。”
突然将娇娇尸首秘密带走,不外乎两种可能。
一种,是与她一样想让娇娇入土为安结束屈辱的。
另一种,就是洞悉娇娇与她的关系,想要借着娇娇的尸首威胁她的。
无论是哪一种,相信到了天亮,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冷玥一时还未想通其中关键,当即着急问道,“小姐发现了什么”
莫安娴并不欲与她细说,只沙哑着声音,慢慢道,“没发现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冷玥茫然看着她,“小姐想通了什么”
莫安娴冷淡掠她一眼,想了想,才道,“待天亮你就知道了,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再做,只管等着就是。”
等着,天亮之后,对方朝她伸出的手,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一夜,莫安娴睡得极不安稳,一会梦见自己前世血淋淋惨死的场面,一会又梦见无数双眼冒着淫光的男人几乎将娇娇撕裂成数瓣。
甚至,还梦见她自己亲娘突然身陨的场景。
“啊”轻轻一声惊呼,莫安娴咬着唇,挣扎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小姐,你怎么了”青若听闻声响,立时飞奔而进,却见莫安娴自行掀了帘帐下床。青若看着她大汗淋漓的额头,顿时心疼的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拭汗,“小姐夜里做噩梦了”
拭了汗,然后又倒了杯温水递去,“小姐先喝口水润润。”
莫安娴将杯子接过,头一仰就将一杯水给饮尽了,“青若,有人送东西过来吗”
青若利索的替她换上衣裳,闻言,有些茫然的顿了顿,“没有啊。”
“小姐”青若声音一落,就听闻冷玥沙哑里更显冰冷的声音微带颤抖的响在了门外。
莫安娴梳洗的动作一滞,心莫名颤了颤,却极平静道,“进来。”
冷玥随后便缓缓走了进来,虽然垂着头,但莫安娴从镜子里面就能看出她脸色极其苍白。而此刻她缓慢走来,脚步全然没有平日的轻盈,反而透满了沉重悲凉的味道。
莫安娴坐在镜子前凝着冷玥双手托着的长形木盒,心难以抑制的咯噔一下,然后呯呯狂跳了几下,“你手里捧的是什么东西”
“是”冷玥犹豫了一下,微垂的眼角似隐约闪动着泪光,“小姐你自己看看。”
莫安娴看见她的模样,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心头一瞬悲愤伤痛向四肢蔓延。突然觉得这一刻,这世界充满了深深恶意。
再睁开眼睑,她眼中悲痛愤怒便完全掩去,清晰映现的只有平时的冷静沉稳。
她略略侧身,垂眸掩下眼底透寒的眸色,伸手将放在桌上的盒子慢慢打开。
盒子里,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一眼望去,就是内外一致的连半点纹饰也没有的,只由简单几块木板组成的盒子。
可莫安娴目光落在里面时,浑身血液都似在瞬间凝结成冰,整个人都似突然僵硬成石头一样,从发丝到脚下,全然都不会动了一样。
里面没有装饰,甚至连最粗糙的葛布都没有垫放一层,就这样直接粗暴的放置着两样东西。
一双灰白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珠子,和十分明显的女性特征一团已经青紫僵硬的肉。
这两样东西上面所沾染的血迹早就干涸,所以即使盒子里面什么也没垫放,也没有任何血滴流出。
青若就站在旁边,一眼瞄见盒子里面的东西,整张脸立时惊骇得惨白一片,瞄了眼面容泛沉的紫衣少女,双目含泪的同时,脸色也立时转为铁青。
“什么人干的这太过份了。”
人死为大,什么人竟然怨毒至此,连死还要残裂尸首。
挖眼割胸,这得多深的仇恨
青若含泪咬牙低低喊了一句,随即便期待的看着冷玥,却见冷玥寒着脸木然的扭转了头。从她冷硬的侧脸轮廓,隐约还可看见有水光顺着脸颊在闪动。
“呯”一声,莫安娴亲手将盒子合上,也不待青若动手,自己三两下利落的挽了头发,随后便站了起来。
“好了,与其在这悲愤怨骂,不如振作起来。”她淡然掠了眼冷玥与青若,转身便要出去,“不管这一切是谁施在她身上,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现在还能活在这世上。”
虽然盒子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明显标记可以看得出是从娇娇尸首上弄下来的零碎。可莫安娴就是清陈知道,这一定是娇娇身上的部件,绝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