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接过拐杖,脚步立时迈得更快了。
她走到内院的时候,莫永朝正背着手昂然站在院中,寒着脸一副前来讨债的模样。
在强行闯入寿喜堂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昨天这个姓张的女人根本就只受了点小小皮外伤。却做出重伤不醒人事的样子,不但一直霸占府中大夫一整晚,还一直封锁消息不让他们西院的人知道实情。
莫永朝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心里是越想越觉得愤怒。
再加上老姨娘是饭后吃了那些燕窝才中毒……,莫永朝站在院中等着老夫人过来的时候,这心头怒火都已经熊熊如烈焰般烧烫他整个人了。
“你来这干什么?”老夫人柱着拐杖从小道转出来,一见他昂然站立院中的姿态,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撒野回你的西院去。”
莫永朝本来对路上听说了老夫人昨天只受了小小皮外伤的说法还心中存疑,但这会,亲眼看见老夫人龙精虎猛的朝他走来,心里怒火立时就压也压不住的往外冒。
“张先铃,你别仗着正室的身份就欺负我们母子。”莫永朝瞪着老夫人,怒哼一声,将搁在脚下的箱子猛地用力朝老夫人那边踢过去,“这是你的臭东西,现在还你。”
“希望这些东西不会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补死。”
做了贼还当面诅咒她死,老夫人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下差点被气得喘不过气来。
“你、你这个混帐东西,我恶毒?元芊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私下吞了我的东西,你还过来怪我恶毒?”
老夫人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巍颤颤的拿起拐杖欲往莫永朝身上敲过去,“我今天……今天就代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什么叫孝道。”
莫永朝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压根没有想要避开老夫人拐杖的意思,“你打,你尽管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故意……”
“我恶毒?”老夫人已经被他连声呛得心火直冒,拔高了声音举着拐杖当真不管不顾的朝他身上就打过去,“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
莫永朝虽然站在原地没动,但也不会真让她打中。眼见她怒气冲冲的举着拐杖毫无章法的乱敲乱打,顿时怒从心起,手臂一捞,便握住了拐杖。
老夫人见自己手中拐杖再动弹不得,登时更加怒不可遏,“你个不肖子,你给我松手。”
“哼”莫永朝眯了眯眼,看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又想起了自己老娘昨晚上吐下泻得差点连命也没有的虚弱模样,忽地恶从心起,“放就放。”
一声冷哼之后,他忽然用力将拐杖往跟前一拉,老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拉得重重跄踉往前。
老夫人当然不甘心被他所制,下意识的抢着拐杖另一头就使劲拉扯起来,莫永朝冷笑一声,却在她用力的时候突然松开手。
老夫人由于惯性关系,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因为这股力道而重重掼到一边去。
一直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不敢上前阻止的寿喜堂下人们见状,这时皆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老夫人。”
可她们再奔过去也来不及了,老夫人收势不住,一掼可是重重摔到一边,还好巧不巧的后脑正正硌到了一块石头上。
连一声“哎哟”都叫不全,她脑袋一歪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莫永朝冷哼一声,“自作自受。”然后竟然连看也不看老夫人一眼,大袖一拂就这样扬长而去。
什么他老娘贪小便宜截下祥隆店送来的那箱干货?
依他看,全部都是这个老女人的阴谋。
这个老女人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暗中将他老娘害死。如若不然,怎么解释得通那些顶级燕窝含毒的事!
又怎么解释昨晚这个老女人没什么事却非要霸住府中唯一一个大夫一整晚的事?
这个老女人十有**没安好心,就是想要眼睁睁看着他老娘去死,若是昨晚延误了时辰,说不定他老娘今天还真挺不过来了。
莫永朝将这前因后果思来想去想了一遍,心里越发对自己故意弄倒老夫人这事毫无愧疚。
此刻,更毫不关心老夫人的死活,直接迈开大步,一脸仇恨得报的痛快模样出了寿喜堂。
待莫方行义父惊闻此讯匆匆忙忙赶到寿喜堂的时候,莫安娴已经与大夫一道先到了寿喜堂了。
不过他过来的时候,大夫还在老夫人的寝室里头看诊,莫安娴却是在外间等着。
“安娴,母亲她怎么样了?”
不管心里与老夫人有多少芥蒂,但这也抹杀了不他们是母子的血脉,所以莫方行义父这会脸上流露的担忧与关心都是切切实实的。
“爹爹放心,老夫人会没事的。”莫安娴俏脸上也泛着淡淡忧色,不过她语气却甚为平静,莫方行义父心里明白这孩子因为自己夫人的关系,一直都不愿意亲近老夫人;却也是个明白事理的,顾全他与老夫人的母子情份,并没有过多为难老夫人。
此刻闻言,心里瞬间滋味杂陈,只得默默点头,转着双眼焦急的看着进入内室的帘子。
莫方行义父坐立不安的盯着那道帘子,又在外间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大夫终于掀了帘子从里面出来。
“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了?”
大夫转了转眼睛,眼角似乎有意无意掠过他旁边的紫衣少女,又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莫大人,老夫人她年纪大了,这连番受刺激,再加上这次伤在了后脑上,我看……。”
莫方行义父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心就不禁咯噔的直直往下沉。
他几乎紧张得想要捉住大夫双手,急急询问,“大夫,我母亲她的情况……很糟糕吗?”
天知道,这句话他问出口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这么说吧,”大夫掠了他一眼,一副局外人的姿态,“她的年纪毕竟摆在这了,脑袋又突然受这一下重创,短时间内只怕是无法清醒了。”
莫方行义父闻言立时大骇,“大夫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只能像现在这样子昏睡不醒?”
大夫点头,沉重说道,“莫大人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她清醒的时间有可能是……一辈子也,嗯,总之你最好先做最坏打算。”
直到莫安娴将大夫送了出去,她又折返回来,莫方行义父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
莫安娴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拖着他袖子摇了摇,轻声道,“爹爹,事已至此,你难过也于事无补,我们还不如想办法做些实事。”
莫方行义父有些茫然的木着脸看她,“做些实事?”
少女点头,仍旧叹息,“爹爹可以进宫请御医回来给老夫人再诊断一番,另外,我们也不能放过将老夫人害成这样的凶手。”
莫方行义父闻言,似是突然找到了目标一样,虽然脸上难过之色犹在,但眼中茫然的神色已然不见。
“对,还是安娴说得对,我还可以为母亲做很多事。”
莫安娴在身后看着他火急火燎的的往外走,一声轻轻叹息随即落在了风里,但愿爹爹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
老夫人——也会平安的。
她回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道帘子望了望,并没有再进入内室看望老夫人的意思。
现在让老夫人这样子昏睡着,是最好的。
无论对谁,都是最好的。
莫方行义父很快就亲自进宫请了御医回来,不过那御医的诊断跟之前大夫的诊断也差离不了多少。
莫方行义父客客气气的将御医送走,虽然心情依然沉重,不过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愤怒。
莫安娴看在眼里,并没有急着想办法开解他,待他在老夫人跟前鞍前马后的亲自服侍了一轮之后,才终于面露激愤的对他说道,“爹爹,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老夫人一时半会大概都不会醒来的。”
眼睛一转,她换了种口气安慰道,“不过爹爹心里也不必难过,她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现在你就当她在休息在享清福。”
“我觉得爹爹目前该去做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莫方行义父脸色沉沉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压抑着哀伤愤慨,不过因为这事跟自己女儿无关,所以他除了心情沉重外,倒没有表露其他更负面的情绪,“安娴说的是找莫永朝算帐?”
少女眼睛转了转,长睫掩映里飞快掠过一抹森冷狡黠。不过待她看向神情颓败的中年男子时,脸上又漾满了心疼与义愤,“不,爹爹,以你的身份可不方便直接找他算帐。”
而且,这种私下小打小闹的算帐才不是她想要的。
莫方行义父愕然看着她,“那安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直接找莫永朝算帐,难道还要间接的?
可莫永朝当日推倒母亲,这是多人共同目睹容不得莫永朝抵赖的事,他有什么不方面直接出面还要弄个复杂的迂回曲折?
少女只浅浅一笑,轻声道,“爹爹只管相信我就好。”
从京城到大悲寺,坐寻常马车的话,大概需要走一天。陈芝树当年之所以会选中在大悲寺为如妃超度,并且每年都在如妃忌日一个月后为她做一场法事,完全是因为大悲寺四周种植了大量的紫竹。
今日,是做法事的最后一日,陈芝树念经祈福之后,便起身到专门单独为如妃点长明灯的长生殿内去,为这个长生殿里每盏长明灯都添过火油之后,这为期七日的祈祷法事便算圆满完成。
没有意外的话,他今晚再在大悲寺逗留一夜,明日便会返程回京。
长生殿内一共挂置着九十九盏长明灯,站在门口往里望,这简直就是一个金光闪灿的梦幻世界。
陈芝树这样几乎绝了七情六欲的人,在门口望见里面满室摇曳着温暖灯火的一霎,心绪也难免有些波动。
不过,他只在门口站了站,那双冷清深邃的眸子依旧清冷如寒潭,寒光如星幽幽点点转动着,除了冷清孤寂便再无其他。
他默默叹了口气,才缓缓步入其中。
挽起宽大的云纹袖子,提着油桶,拿着勺子按照序列一盏一盏的将长明灯的灯座添满油。
大悲寺并没有派多余的人来打扰他尽孝心,只让一个机灵的年轻僧人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以便随时听候他吩咐。
此刻那僧人见他冷清眉目下,除了专注无杂念外竟微微流漾了一层淡淡怀念,以及淡淡的暖意。
僧人心里微微惊奇,往年离王殿下来这做法事的时候,也是他负责跟随在离王殿下身边。可以说,几年下来仅短短几日相处,他对陈芝树的冷漠也是见识甚深。
以前在这位殿下冷清的眉目上,他只看见过孤清疏离,却从来没在那双仿佛藏住人间一切悲苦的深邃眼睛里,看到过类似于融融暖意的东西。
难道这位殿下,最近遇到了什么喜事?
正在猜测着,陈芝树原来微弯的腰身却已经缓缓站直了起来,之后僧人就见他慢条斯理的将挽高的袖子轻轻放下。
十分寻常的动作,不过僧人盯着他玉雪修长般的手,指尖翻飞轻卷之间,那动作却比天上仙女舞蹈的样子还要优美。
僧人目光呆呆的,盯着他指尖,似是看得痴了。
陈芝树被他盯得心生不悦,正待抬头看他一眼。
却忽然听得那僧人诧异中微透惊恐的“啊”了一声,然后就抬起手,结结巴巴的着急道,“灯……灯……,快看,灭、灭了!”
长明灯灭,这可是极不吉利的事情,难怪僧人面露惊恐。
陈芝树扭过头去,果然看见一盏长明灯的灯火冒出“哧”的一声,那摇曳生暖的灯光便完全矮了下去,只余浅淡若无的缕缕青烟自灯罩中冒了出来。
那是在自下往上数第三层架子的其中一盏长明灯,如果人就站在下面的话,根本不能直接伸手够得到。
陈芝树淡淡掠了眼那神色诧异惊恐的僧人,紧抿一线的薄唇并没有启开说话的意思。只一顿,便转过身往那盏忽然灭掉的长明灯走过去。
踩在梯子上,默默的拿开灯罩又重新将灯火点燃。
不过在点燃之前,他目光略在灯芯凝了凝,眸光垂下,眉梢泛出淡淡森寒。就连抿得平直一线的唇角,也隐约勾出一丝浅淡讥讽。
目光只一凝便若无其事的转开,手中火折子亮起,随即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往空中一划。灯芯亮起,又重新放上灯罩,他便优雅轻缓的踩着梯子又走了下来。
那僧人见他似乎无动于衷的模样,微微垂下的目光仿佛凝了无形火焰,却又在瞬间隐没深深眼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