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侍卫看着太子一脸错愕表情,略略犹豫了一下,才继续禀道,“还有一事,大将军府的人在现场还找到了一支未完全烧毁的箭……。”
太子心下立时直直沉了下去,虽然他让人将那些箭头做了伪饰,但想要凭此瞒过他那个大将军舅舅,这几乎是连想也不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可还有其他事?”
侍卫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太子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除了追究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一场阴谋外;当务之急,是马上进宫请罪。
略一沉吟,太子就换了衣裳即刻进宫求见皇后。
事关李家,事关太子。皇后收到的消息,自然不会比任何人慢。
因此太子一进宫求见,她便在凤栖宫里冷冷嗤笑一声,“不见,就让他在外面好好跪着反省反省。”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早就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偏偏行事还如此冲动偏执。太子这莽撞的个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改。这个儿子……若不是她亲生的,她现在立刻就废了他!
冯嬷嬷悄悄觑了眼她冷沉神色,小心翼翼应道,“是,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让太子在外头跪着,除了责令太子反省之外,其实也是为了做出姿态给李怀天看。
皇后心里焉有不清陈,自己儿子诛杀了兄长儿子,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人命已经没了,这裂痕注定再也抹不平了。
可有些事,即使明知没有作用,也要做。最起码,她得摆出这个姿态,让李怀天知道她对于突然身亡的李北川同样悲痛惋惜。
对于太子,恨铁不成钢的心态与责备只比李怀天更深更重。
按照太子储君的身份,若不是因为李怀天是娘舅的关系,就算太子误杀了李北川,她也无须让太子对他做出什么交代。
更何况她相信,这件事,太子就未必背负全部责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吗?
一会之后,刚刚才经历丧子之痛的李怀天果然步覆蹒跚的前来凤栖宫求见。
皇后在流光碧彩般富丽的大殿内,并不意外的抬了抬眸,淡淡道,“让他进来。”
若真论起来,未必就是她的儿子理亏,只不过李北川死了太子手里是事实,所以今天她势必得对李怀天这个兄长做些让步。
李怀天再从凤栖宫离去的时候,看见太子依旧在殿外跪着,他脸色神情悲痛依然,只不过眼底有寒光微闪,只在太子身上凝了凝,便继续拖着满怀悲痛而显得沉重的脚步缓缓走了出去。
莫安娴目睹李北川死在太子手里之后,她就心情愉快的回府去了,后面的事她根本都不用想,知道李怀天与皇后之间因为这件事必然会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
而她日后,只要抓住这点,使劲将这裂痕撑大就好。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她不过出来大半天,回去的时候,这莫府竟然差点天翻地覆了。
马车刚到莫府门口,就见红影难掩焦灼的向她小跑过来。
“小姐。”红影福了福身,轻声飞快道,“府里出事了。”
莫安娴眼神冷了冷,突然看见红影出现在大门口,她就知道府里必然出了大事,还是红影无法做主的大事。
“嗯,你先简单说来。”
她还真好奇,她的地盘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是红影无法作主处理的。
略一点头,莫安娴便拾着莲步缓缓走了进去。
红影连忙跟在身旁,轻声飞快禀道,“小姐,是二老爷持着圣旨突然拉家带口到了我们府里,若按辈份,他自然低于老爷;可按圣意,他的官阶比老爷还高出一品,奴婢实在不知怎么安排这位突然横空出世的二老爷。”
更别说,那林林总总什么家当都齐全的一大家子了。
最要命,那个二老爷的娘,原是已故太老爷的姨娘。却仗着圣旨,不前往寿喜堂拜会老夫人这个正室就罢了,居然还要在这大摆主人的谱,让她将莫府最好的院落统统腾出来。
这样的事,能是她一个丫环作得了主的吗?
细算起来,其实这事也只有老夫人出面能镇得住,可老夫人素来不管事,且历来对小姐不满,哪里会愿意出面接这个烫手山芋。
而夫人红影想起自家夫人那情况,哪里敢拿这种事烦到赵紫悦跟前。
“二老爷?”这个突然横空出世的二老爷,别说红影错愕,就连莫安娴这个正经嫡出大小姐也是一脸惊讶状,“我们府里竟然还有个二老爷?”
虽然难以接受,不过莫安娴可不会天真以为有人敢冒充莫府的亲属。
她可没忘记,人家还持着圣旨上门呢。
若真是冒充的,能在陈帝面前冒下这杀头大罪,光是这份胆量她也是服了。
红影略略犹豫了一下,才继续小声道,“奴婢打听过了,原是一直定居在江南凉台的,只不知为何突然就拖家带口上到京城。”
莫安娴挑了挑眉,“江南凉台?”她没记错的话,她那个早死了几十年的祖父,生前就在那个地方做官做了好长一段时间。
难道这个什么二老爷,就是她那个早死祖父当年留下的种?
可为什么这些年,她从来都没听父亲提过?
还是,这事连父亲也不清陈?
老夫人这些年一直对这些事讳莫如深,莫非当年还有什么隐情?
莫安娴越想,越觉得这心里头似被蒙上了厚厚浓雾。
不过,这其中恩怨是非日后她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当前最主要,是要先去会会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亲戚。
“他们现在都在哪?”莫安娴想了想,又改变主意道,“嗯,我先回枫林居换洗一下再过去。”
这些人一上门就拿出圣旨镇场,她也得先养养精神,才好过去压压他们锐气。
不就是二老爷吗?
圣旨再大,在莫府也得先重伦常;上了朝庭,那才是讲君臣之道的地方。
想了一下,她又道,“我已经回府的消息不必隐瞒。”最好不着痕迹大肆宣扬一番,让那个什么二老爷都知道了才好。
她这个莫府当家虽然回来了,但也绝对不会因为那什么圣旨就第一时间赶过去巴结讨好。
她要让这些人明白,这莫府,只要有她莫安娴在,就还轮不到别人作主。
红影听罢,眼神立时亮了亮,“小姐,奴婢一定将这事办妥。 ”
先好好晾一晾那一大家子才好,想给小姐下马威
咱们就骑驴看唱本各凭本事,走着瞧吧。
两个时辰后,莫安娴用过晚膳,这才前往暂时安排了二老爷那一大家子的院子。
她不会让人苛待他们,不过也不会让人特别优待他们,就是对待平常客人的规定给他们上的饭菜。
严格说起来,这态度上,连对普通客人也不如。
因为作为主人家,莫安娴可没让谁前去陪同。甚至,连个像样的下人都没往那院子送。
莫安娴去到那个叫秋韵的院子时,还未走到门口,就听闻里面有道略显苍老的低沉声音大声抱怨,“这什么菜什么厨娘做得简直比猪食还难吃。”
眸光冷了冷,少女脸上笑容未变。
如此大声嫌弃,她相信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虽然她还未走近门口,不过这院子早就有人朝外面探头探脑的,里面那几位人物一定早就知道她到来了。
莫安娴停下脚步,青若面露愤慨,红影眉头皱了皱,冷玥则面无表情望着前方,不过她右手却似有意无意按在了剑柄上。
莫安娴一次性将最亲近的几人都带在身边,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她侧头看了看红影,轻声交待了几句,红影目光一亮,立时连连点头,然后飞快的按照吩咐去办了。
莫安娴这会当然不会急着让人通传,她在外头顿住,还折道往别的地方去了。
里面的人听到这消息,一时做主那几个都瞪大了眼傻住了。
过了一会之后,红影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她高效的办事效率。好一拔人手捧托盘往秋韵的偏厅鱼贯而入,而莫安娴待她们都进去了,这才施施然的又返回头来,慢条斯理往偏厅而去。
至于通传
莫安娴觉得,她一向都是体恤下人的好主子,大伙口里的饭菜还未到肚呢,她就不让他们那么辛苦再扯喉咙来喊话了。
“啊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简直臭不可闻,还不赶紧拿开”
莫安娴闲庭信步踏入偏厅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得花枝招展丝毫不输十八姑娘的老妇人,一脸嫌弃的一边挥手一边掩嘴。
看她这模样,怕是恨不得此刻长多两只手出来才好。不然,那里够用呢。又要指挥下人端盘子,又要捏鼻掩嘴的。
莫安娴瞧着她那两只一直舞个不停的手,真心替她两条手臂感到心疼。
虽然她进入偏厅时,脚步轻盈如无声,不过她就在门口那么静静一站,通身自然散发的高雅清贵气势,便足以令人惊艳侧目。
“大小姐。”不管原先还在做着什么动作的下人,这会一看见莫安娴浅笑温和却恬静自成气势的模样,立时就恭恭敬敬的整齐划一的向她行礼。
“大家辛苦了。”莫安娴缓缓步入中间,往那张大圆桌上原本还算精致的已被吃了大半的菜肴,抬手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将这些猪食都不如的东西全撤了。”
下人们立时又颇具气势的齐齐应道,“是,大小姐。”
一转眼,训练有素的下人就将桌上的东西撤了个干净。
那个所谓的二老爷一家子还在目瞪口呆不知反应当中,莫安娴又对那些捧着盘子侍立在旁的下人们道,“将这些该奉给客人享用的吃食端上来。”
不是嫌她原先让厨房做的东西难吃吗不是指责她用连猪食都不如的东西来招待他们怠慢了吗
那好,她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待客之道。
下人们一个个敛首肃目,半分没有玩笑的意思,一个个认真严肃得近乎一丝不苟的将那些真正的猪食,一盘盘又将空掉的桌子摆满。
原先出头高声埋怨莫安娴那个老妇人,此刻面对真正的猪食,还真被莫安娴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手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莫府竟然还有人完全不顾脸面,直接将她的嫌弃理直气壮认真对待的。
直到那些下人一个个又鸦雀无声的有序退了出去,这满屋子的人还是黑着脸傻楞楞的反应不过来。
莫安娴瞥了眼坐在最正中的中年男子,看他一身中规中矩的灰青袍子,一脸肃穆得近乎严厉的神情,就知这是个非常苛刻古板的人。
她暗下撇了撇嘴角,看他与爹爹三分相似的轮廓,这位想必就是突然从五品小吏升至从二品,嗯还压她爹爹一头的二老爷了。
他左手旁坐的就是那不服老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人,看她略略斜起的眉眼,与抵不过岁月侵蚀而无情下垂如两条无力毛毛虫般挂在脸颊的嘴角。单观面相,便让人看出这位性子多刻薄。
莫安娴暗下点了点头,心想相由心生还是极有道理的。
这面相带着几分刻薄的大概就是她闻所未闻的老姨娘一类人物,这位古板二老爷的老娘了。
至于二老爷的右边,是一位与他年龄相当的妇人,举止打扮倒还算得体,就是她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那双污浊的眼睛却精光闪烁一直不停的转来转去。
哟,看来这位二老爷的正室夫人,也是个不安分的。
再旁边,是看起来年纪与莫安娴不相上下的一双少年男女。
莫安娴心里明白,能与大家长坐在一桌子吃饭的,大概都是这位正室夫人嫡出子女。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到京城,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如此不尴不尬的身份待在这家不似家客栈不似客栈的地方,所以这对少年男女,除了一直低着头安静坐在旁边外,脸上还掩不住的彷徨紧张。
莫安娴淡然掠过,除了看似胆小之外,倒一时看不出这两人心性如何。
“嗯,这位莫老爷,”
“什么莫老爷”那老妇人听闻她声音,再看见她笑意温和好商量的模样,立时怒哼一声,“他是你爹的弟弟,你该称他二叔。”
莫安娴立时露出困惑模样,十分受教的样子向她请教道,“哦,请问这位”
那妇人看见她谦恭模样,连满桌还摆着难闻猪这事都忘了,完全就将莫安娴当成了好欺负的小姑娘。
头一仰,胸一挺,立即目光鄙夷的扫了莫安娴一眼,才用一种十分骄傲自豪近乎洋洋得意的语气高声说道,“我是你祖父的姨娘,该规矩你该尊称我为祖母。”
旁边静坐但眼睛四下乱转的妇人闻言,眉头却飞快的紧了紧。
莫安娴不动声色将这家子表情收尽眼底,十分温和好脾气的笑道,“哦、祖母”
她的祖母还好好活在寿喜堂那边呢,这位就算真是她那个死鬼祖父的姨娘,也没有资格让她尊称一声祖母。
心里鄙视的同时又微生诧异,按说年轻时能让老夫人吃瘪并痛恨得连提也不愿意提起,这老女人应该有几分本事才对;可眼前看着,怎像个脑子长不全的
难道是上了年纪,这脑力也跟着退化了
还是因为她一直偏居江南,在家里习惯性呼来喝去的无人敢反抗,因为缺少争斗,所以这脑子也跟着废了
这位老姨娘全名元芊,年轻时手段确实十分厉害,不但在江南独占原老太爷的宠爱,更在老太爷临死前让他几乎将莫府所有家产都转了到她手里。
也正因为如此,留在京城守着老宅子的原配老夫人年轻守寡时,才会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莫安娴推测得没错,一个人在安逸的环境里待久了,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这脑子就会跟着废了。
此刻一看莫安娴温和好脾气的模样,心里早就忘了莫安娴是莫府当家人这回事,直接拿出辈份,板起脸指着桌上臭不可闻的食物,怒斥道,“既然还知道我是你祖母,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有你这么做小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