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娴挑眉,淡淡一笑,“放心,除非他真能做到像出家人一样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不然,李航怎么可能敢在这时候对她不利。
冷玥从她看似温软却透着森凉的笑容里,忽地想通一件事。李航既然之前不忍拒绝李玉找出莫府密道,今天自然也无法拒绝小姐提出的唯一救人方法。
想到这,冷玥看着紫衣少女雪玉般娇俏明艳的面容,心里越发佩服起来。
小姐,果然向来不打无把握的帐。
夜色浓黑如墨,这样黑乎乎的天幕下,正好可以借此为掩饰做一些不欲人知的事。
李航静静隐在李府暗处,看着天色越发黑暗,可他心头仍旧踌躇,淡薄含凉的眼睛里竟也透了些许不忍。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今夜已经不知第几次的声音再次自街角传了过来,响亮的打更声与更夫沙哑的提醒声,就像催促的号角一样,一声声一字字重锤般落在李航心上。
他蹙了蹙眉,按着胸口抬头再望了望天。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莫安娴那个说一不二的女人,说了让他今晚行动……。李航心下微微叹气,知道自己再拖下去这天色就要亮了,而且他这样一再拖而不决也不是办法。
虽然他与莫安娴不过见面两三回,可那个女人温和无害的外表下,绝对长着一颗决断狠戾不亚于任何一个男子的心。
李航暗自咬了咬牙,抬步趟进了黑暗中。
他虽然不住在李府,这十几年来也只回过一次李府,可就是十岁那年回来那一次小住数日,李学成就曾亲自带着他在府中逛了个遍。
而后来几年,李府并没有什么改动,所以李航趁夜悄悄潜入李府,对这个地界的一草一木丝毫都不觉得陌生。
更何况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想要避开府中巡夜的护卫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
下定决心之后,他便一鼓作气的潜到李玉闺房外,在窗下站了站。
面色冷凝的沉静一会,就从身上掏出一些东西来,然后从窗户缝隙对着里面吹了吹。
他跟着师傅学习医术,明明只是为了调养身体。而学习奇门遁甲之术,明明只是个人兴趣。
可偏偏他这两样拿得出手的本事,如今都一二再的用来做些违背本心的事。
确定手里那些东西都吹进李玉闺房之后,他又悄悄掩上窗户,然后蹑手蹑脚离开了李府。
过了几天,李玉到街上挑些首饰衣物,虽然在孝期之内不能穿着艳丽华美,不过她已经过了三个月的热孝期,眼下又到了换季时节,所以这时候添些素净的衣裳首饰,自然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小姐,”李玉的婢女秋月扶着她,在首饰店外往前面不远望了望,“前面就是成衣铺,不如我们从酒楼前面走过去吧?若是坐马车的话还得绕道多走两条街。”
李玉看了看前面还不算热闹的酒楼,便点头道,“也好,难得出来一趟,多走几步也无妨。”
秋月见她同意,立时喜笑颜开的扶着她,赶忙往酒楼那边走去,“小姐,那我们趁着现在人少,赶紧走吧。”
李玉看了眼兴奋过度的婢女,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跟出笼的鸟雀一样。”
秋月心里高兴,也不理会她数落自己什么,直眉开眼笑的催促道,“小姐,赶紧走吧赶紧走吧。”
李玉无奈,只得摇着头随她去。
从首饰店走到酒楼,也不过短短二三十米距离。秋月再心急,也不敢太过放肆,扶着步步生莲款款而行的李玉,便缓缓朝酒楼不远的成衣铺而去。
可经过酒楼的时候,忽然有几人打着饱嗝从里面出来,其中有人身上还混杂了令人难忍的烧酒味。
李玉一见几个男人出来,下意识皱着眉头便要避开。但谁也没想到,只远远的与那几个混合着各种气味的男人一打照面,李玉柳眉轻蹙之间,竟突然的觉得胃部一阵难抑的恶心。
而接下来,她只觉喉头一苦,竟然猝不及防的忍不住当街张嘴便呕吐了起来。
秋月见状,顿时吓得大惊,扶着她要往角落一些地方呕吐,然而李玉掩嘴想要拼命忍住这般失礼的举止,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秋月扶着她要往角落走,她更是觉得浑身发软无力。她不敢开口,只要一张口必定稀里哗啦的吐个不停,可她干着急的摆手也无济于事。
秋月不明就里,又不敢强行拖拽她入旁边角落去。
“恶……”一声让人膈应的呕吐声后,李玉几乎软得当街蹲下去呕吐。
秋月一脸惊愕焦急的连忙站在她跟前,企图用小小身板挡住路人好奇探头探脑的目光。
可李玉呕吐了几声之后,忽然身子一软,竟闭上眼睛就在秋月眼前要往地上栽倒下去。
“小姐?”秋月吓得大惊失色,这会实在也顾不得若让人认出身份来,会不会影响到小姐声誉。
企图用力的艰难扶住李玉,一边慌张又焦急的带了哭腔扭头往路人求救,“求求哪位好心人帮帮忙,帮我到附近的医馆找大夫过来。”
咬了咬唇,她看着神色冷漠站在外面看热闹的路人,道,“不管是谁,事后李府必有重谢。”
路人中有人问道,“李府?哪个李府?”
另有一人立时哄笑一声,“瞧她们的穿着就知道必定是大富大贵之家,管他哪个李府,总之不会亏了我们就是。”
其余人一听,纷纷点头觉得有理,可就是没有人挪动腿往附近医馆找大夫过来救人。
很显然这些人并不差钱,而且觉得看热闹比得到重谢更让他们兴奋满足。
秋月见状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眼见这会过来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而自己小姐却已经面色苍白的昏倒在旁……。
秋月简直后悔得想要找块豆腐一头撞死自己,刚才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议小姐走路去成衣铺?
秋月一边扶着李玉,一边扭头含泪的看向围观人群,再次焦急的恳求道,“拜托各位好心人,到附近的医馆找大夫过来吧?”
“找大夫是吧?”有人调戏的口吻嚷了一声,不怀好意的盯着秋月上下瞄了半天,浪笑道,“姑娘能付什么报酬?”
秋月迎上那人猥琐盯着她胸部的目光,一瞬气得俏脸发白,哆嗦了一下,又期望的往其他人看了看。
“喂,大夫,这有人昏倒了,你过来看看吧。”路人中有人不经意的看见一个挎着药箱匆匆路过的中年男子,终于良心发作而好意的出声将人叫住。
李航目光微微泛冷,却顺势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出声叫住他的路人,问道,“人在哪?”
那路人往围观人群中指了指,“在这里面呢。”
李航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围观的路人,心里越发的充满无奈与憋屈,“各位,请让让。”
就在李航挤入人群的时候,有个长相富态的男人刚刚从酒楼里面出来,看见他的身影,立时惊讶的叫道,“木十八木大夫?”
李航对他惊讶的叫声充耳不闻,心里却恼恨又无奈的叹息,莫安娴那个妖女这心思还真是缜密得可怕。
这安排一出接一出的,简直完全不给他反悔也不给李玉活路的机会。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个偶然认出他身份的男人一定是口碑不错并交游广泛的上层权贵。
当然,那个男人之前一定曾经找他看过病,并且对他的医术深信不疑。
这是偶遇,却也是特意用来证明他医术的人证。
李航心下默默的又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昔日他定下那规矩,今天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此刻,箭在弦上,已不到他不发。
身形只略一滞,他便头也不回的越过围观的人群走到秋月旁边。
冷冰冰不带半丝温度的口吻,道,“她怎么回事?”
秋月突然看见有个大夫过来,当下已经激动得喜出望外,也没有多想到其他事情上。直接指着已经软软的靠着她歪住大半身子来支撑的李玉,道,“我也不知道,她就是突然呕吐然后就昏迷了过去,请大夫你先帮忙弄醒她吧?”
秋月的意思是,先将李玉本人弄醒,才好更详细问诊。
当然,另外也有层让李玉作主的意思隐含在里面。
毕竟这是大街当中,万一这大夫口无遮拦的当街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她这不是把小姐给害了。
李航默然看她一眼,冷着脸上前两步,对着李玉又是掐人中又是拿药油放到她鼻下让她嗅。
弄了几次之后,终于见李玉颤颤的睁开了长睫,满目茫然的看了看他。又转落各种面容的围观人群,半晌也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小姐,你醒了。”秋月当下大喜,挡在前面避着众人目光想要将李玉扶起,却不料李玉人虽清醒过来,可浑身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李玉朝她点了点头,回过神来终于看出眼前事情不妥,攀着她的手就欲站起,“扶我起来。”
可秋月再使劲扶她也没用,李航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在她差点委顿在地的时候才出手扶她一把。当然他的动作,在别人看起来并不是扶,而是直接搭在她腕脉间,“这位还是当心些,你目前这滑……嗯症状已不轻。”
他说得含糊其辞,可李玉却一激灵,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直接愣在当场。
虽然李航有意将字音含糊过去,秋月就在旁边,这会虽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但她愣了愣之后,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而且潜意识将维护李玉名声作为己任。
一愣之后,在李玉反应之前,秋月已气愤的脱口反驳起来,“你这人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小姐明明前两天才……。”
这话虽然能证明李玉没有什么怀孕滑胎,却也间接向大伙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李玉已非处子之身。
“秋月!”李玉一脸苍白,一声气急败坏的厉喝之后更加摇摇欲坠。
秋月本气得涨红的脸在她一声厉喝之后也蓦地转得纸白,低下头几乎再不敢面对李玉责怪的眼神。
原本围观的路人并不太清陈李航说了什么,可一看李玉的反应与她刚才呕吐不止的表现,再联系起刚才秋月一时情急下意识维护的话,不少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目光。
“瞧这位分明还是姑娘打扮,看着冰清玉洁的,谁知道内里竟然放荡不耻……。”
这话说得既直接又直白,再加上声音响亮赤果果的讽刺,围观的路人没有人听不清陈的。
李玉原本就脸色发白,听了这话更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秋月见状是又急又怒,她没法指责刚才那不知谁的路人,但李航还柱子一样站在跟前。眼睛一转,立时忍不住指着他,怒道,“这个哪来的骗子,竟来这诓人毁我家小姐名声。”
“你在这等着,我要报官告你去。”
“这位小姑娘,”人群外有人挤了进来,客气的冲秋月点了点头,又盯着一身诡直如柱背对他站立的李航,一脸正式道,“这位木大夫可不是什么诓人的庸医,我家老母亲积疾多年,看过无数大夫都治不好,但眼前这位木大夫只诊治不到十次,就将家母多年疾顽治愈了。”
这时候,路过酒楼的人越来越多,围观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并且立时就有人客客气气的朝那富态男人拱了拱手,招呼道,“方爷,没想到你府上日前曾请到了十八寨的神医。”
道破身份之后,围观不少人都客气的与那个叫方爷的男人打招呼,听那语气,几乎都是讨好中带着恭敬,恭敬中又不乏佩服。
李航面无表情的扫了眼李玉,李玉原本就苍白的小脸,这时简直快白至透明了。
偏偏她还是没法站起来,只能像个小丑一样凭在秋月身边任人围观。
这时,又有人惊讶的“咦”了一声,指着李玉道,“这不是李大儒的千金吗?她怎么会在这?”
知道前因后果的路人闻言,不由得轰的一声发出极为响亮的哄笑声来,李玉听闻这阵阵令她身心都颤抖的嘲笑声,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下去。
可惜,这会她就算想晕过去,不愿清醒面对这些难听的嘲笑声与充满鄙视的目光,她也做不到。
因为,李航刚才拿给她闻的那瓶药油,显然事前特别加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