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国事繁忙,”皇后微仰着冷艳脸庞,直直迎着他深邃晦暗难测的目光,一身高贵气度并不因在陈帝面前就稍显逊色,“偶尔将一些小事搁到一边也是正常的事。”
陈帝神色不变,只斜眼睨着她,略带疑问不轻不重的“嗯?”一声。
皇后不避不让直视着他,毫不惊讶的语气,淡淡道,“臣妾前些日子已经为元宁订了亲事,陛下最近政务繁重,是臣妾疏忽了。”才没有及时提醒他。
赫连诺面色不禁变了变,元宁公主已经订亲?
他悄悄抬起眼角狐疑的打量了一眼皇后,却见她神色平静,分毫不风心虚的直视陈帝。
怔了怔,赫连诺又忍不住悄悄觑了眼陈帝的神色,只见陈帝眼眸掠过若有所思,看皇后的目光却又透着讳莫如深之色。
赫连诺暗下想了想,却实在无法从两人的神色看出真假来。
这事还当真诡异难猜!
本来他若能顺利将元宁公主娶回去的话,就算陈帝不支持,皇后为了她的女儿,暗地里也一定会支持他争夺呼赤部大君之位。
以南陈女子重名声高于生命的风俗,他无意救了元宁公主,还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眼看,他就快要将这大馅饼一口吞下去了,皇后却突然跳出来要将他嘴里香脆诱人的馅饼抢走,这叫他如何甘心。
究竟,元宁公主是真的已经订了亲?还是皇后为阻止他随口撒的谎?
垂着头不停的转着各种念头,赫连诺在片刻之间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不管元宁公主订亲这事是真是假,他也要再试一试。
或许,他能说动皇后也不一定。
“陛下,娘娘,”赫连诺一副诚惶诚恐的口吻,“本来臣这会知道元宁公主已经订亲,理应不该再对公主抱有非分之想才对。”
皇后立时鄙夷的看着他,不无讥讽的冷笑道,“三王子你竟然也知道自己想娶元宁是非份之想,还真是难得。”
赫连诺脸色变了变,幸好他脸色本就不白,所以这会颜色变得更深些也看不出来。
他朝着陈帝将头深深的叩了下去,也借着这一叩,将满脸掩不住的愤怒强行压住不让人看见,“但是臣无意之下,将元宁公主从水中救起,又在无奈之下将她一路抱回公主寝宫,臣只怕这事若是传到她未来夫家,将来会对她
不好。”
就算明面上碍于她公主的身份不敢对她如何,但私底下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够她受了。
他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女人被其他男人看过身子的。
皇后凤目立时迸出凌厉冰冷的目光箭一样射落他头顶,若非赫连诺一直低着头,被她这冷厉骇人的目光一瞪,一定会在她强大气势下惊得打哆嗦。
不过即使不正面迎上,赫连诺仍然无法避开皇后这气势压人的目光,心头暗颤的同时,唯有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自如一些。
这个时候他若露怯,那就前功尽弃了。
“臣虽然身份不及公主尊贵,但臣敢保证,若陛下与娘娘同意将元宁公主赐婚给臣的话,臣一定敬重她爱护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一辈子?”皇后冷笑一声,嘲弄的目光自他头顶划过缓缓转落到陈帝面上,“本宫从来不相信虚无的承诺。”
“三王子若无其他事,还是先退下吧。”皇后掠了眼面色冷沉的陈帝,直接就替他下了逐客令,“本宫还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赫连诺眼底微现挣扎,他看了看沉吟不语的陈帝一眼,仍旧不死心的道,“陛下……”
陈帝垂眸,对他漠然挥了挥手。
意思是,这事不必再谈。
皇后若不愿意将元宁嫁去呼赤部,绝对能找成百上千个理由来阻止这件事。
元宁嫁不嫁去呼赤部,这只是小事,实在不值得他与皇后劳神起干戈。
虽然陈芝树与夏星沉联手之下,推波助澜想让赫连诺娶走元宁这只母夜叉的事没成,不过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击破赫连诺与皇后暗中结盟。
成与不成倒在其次,而且,因为元宁公主的事,陈帝面上虽还与皇后一样平常相待,但心里的不满却又积了一分,表面平静下深藏的矛盾也越来越深。
皇后回到凤栖宫之后,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不过她拒绝宫人将灯点上,而是一直像无声无息蛰伏暗处的巨大蝙蝠一样。静静待在黑暗中,凤目幽光暗涌一动不动的望着皇宫外京城的东南方向。
而那个方向,多是权贵聚集居住之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冰冷得犹如来自寒潭深处的声音,才缓缓在空旷的大殿响了起来,“传信给王家的人,再无法除掉那个余孽的话,那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黑暗中,传来冯嬷嬷谨小慎微的回应声,“是,娘娘,奴婢这就安排。”
虽然那个曾目睹夏星沉到过石桥的宫女突然暴病身亡了,不过皇后并不难猜测出来,元宁公主是为了谁才会不顾她的命令,偷偷跑到御花园去。
若元宁没有出现御花园,自然不会有落水的事,就更没有后面恰巧被赫连诺救起的事。
“一个低贱的马婢之子,也敢妄想本宫的嫡公主?”皇后冷哼一声,“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没有自知之明还愚蠢到不自量力。
可纵然皇后再如何强势能干,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她可以阻止陈帝将元宁公主赐婚给赫连诺,却无法阻止赫连诺曾从水中救起元宁公主这事外传出去。
元宁公主的名声本就够坏了,再加上身子被人看光这事,宫里头倒没人敢乱嚼舌头编排这位公主,但宫外,关于这位公主放荡跋扈的名声可就传得街知巷闻了。
种种难听的传言像雪花一样源源不断飘进凤栖宫,不过皇后并没有打算出面强行制止。
她在凤栖宫里面无表情听着种种消息,半晌,只微微出神的望着皇宫外某个方向,冷冷地不露一丝感情说道,“莫安娴,以为放出身患隐疾的风声,你就能逃得过去吗?”
她从来就没有期望过赫连诺,能一举拿下莫安娴。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常胜将军,莫安娴你以为你能一直赢下去吗?”
莫安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都是常胜将军,不过为了她在乎的人,她会努力让自己成为常胜将军。
自皇宫回到莫府,已是天黑。知道赵紫悦已经喝了药睡下之后,她就没有再去看望自己姨娘,而是将红影唤到她闺房里。
“红影,明天叫苏娘子到府上来一趟。”
红影在后面看着坐在镜前的少女满头乌发如月华流泻,心中一动,道,“小姐预备做秋季的衣裳?还是多做几套其余颜色的夏装?”
莫安娴想了想,忽偏头看着她,淡淡问道,“红影,你觉得去见心上人的话,穿衣打扮上是不是越艳丽夺目越好?”
红影心下一跳,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少女,却见少女明亮眸子里流转着若有所思,却绝对没有预想中少女该有的羞怯期待。她连忙垂下头,轻声道,“奴婢觉得,这个……应该跟穿衣主人的品味有关。”
莫安娴沉吟了一会,忽地有些悻悻的皱了皱眉,“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得委屈自己?”
罢了,暂且委屈一段时间好了。
过了几天,呼赤部一行人终于告别南陈,踏上回程之路。
“小姐,赫连诺今天已经启程回呼赤部,奴婢亲眼看见他们出了城门。”
莫安娴抬头,目光自指尖一片枫叶往上,凝住冷玥,“确定已经走了?”
冷玥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忍不住奇怪道,“小姐要不要做些什么?”
就这样放赫连诺平安离开,实在不像小姐的风格。冷玥可忘不了,赫连诺曾经让她家小姐受的那些罪。
莫安娴又低下头去,看着掌心翠绿的枫叶,心想这叶还未黄怎么就掉了呢。可见世事,未必都会按规矩按时令来的。眼角掠见冷玥还在边上等着,她撇了撇嘴角,满不在乎的道,“不用管他,随他去。”
要报仇,机会有的是。
而且,还是赫连诺自己送上门来,别人出手替她报的仇。
她何必急在一朝一夕。
冷玥略觉诧异的看了看她,但见少女含笑眉目神色自信笃定,心中当下也踏实了。
小姐暗中一定还有其他安排吧?
又过了几天,到了一年一度的观音诞。
这是个非常热闹的日子,这种节日虽非官方主办,不过官方得出动官差维持秩序。
这是民间自发组织的活动,其中一项活动就是从平民中选出十二名未婚少女扮观音在街上游行。
为了占据视野最好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观赏到十二名扮观音少女在街上游行的盛况。
游行会途经的酒楼茶肆,早早就已经被订满了位置。
莫安娴倒不用自己订位,她只需沾夏星沉的光就行。
此刻,游行还未开始,莫安娴已经坐在了一品香二楼临街的雅间里。
“你说,她有没有办法突破重重守卫到这来凑观音诞的热闹呢?”少女问的明明是对面那恣意风流的清隽佳公子,可她眼睛却闪闪发亮的直往窗外瞟。
夏星沉微微一笑,轻声道,“只要你想她来,她就一定会来,而且还是直接插上翅膀飞过来。”
莫安娴坐正身子看他,眼睛闪了闪,这家伙也没让他牺牲什么嘛,不就是让他露个脸而已,幽怨得跟个受了无穷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应该理直气壮,“右相大人风流多情,谁知道这美人堆里,有没有人眼睛长在脚下呀。”
夏星沉双眉一扬,颇为愕然的看着她,“莫姑娘,说话前能不能先摸摸良心?”
梅庄那次的一众美人,是陈芝树找过去搅局的,不过是平日与他相识而已,可谈不上谁对谁有情。
她不该将这帐算在他头上吧。
况且,谁不知道他对美好的事物,不管人或物,都是多多爱护不忍心伤害的。
所以,他平日长袖善舞,哦不,他那是善解人意,跟风流多情什么的真沾不上关系。
少女挑了挑眉,笑容狡黠,“我当然凭着良心说话。”
就算右相大人你不是真的风流多情,也避免不了美人们看中你的皮相,所以前赴后继的拜倒在你袍子底下。
别人是飞着扑着追过来,冲的可都是右相大人,而不是她。
“我这是恭维,”少女狡黠一笑,抿了抿唇,笑容越发洋洋得意,“哦不,我这是称赞,真心称赞。”
夏星沉歪着脑袋目光幽晦不明的流连在她面容,半真半假道,“嗯,莫姑娘这是称赞我这副皮囊还长得不赖?勉强可以入眼?”
少女忙不迭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随即笑眯眯点头附和,“我可以十分凭良心的肯定,绝对不赖。”
夏星沉目光一凝,攫住她明亮动人的眸子不放,微微倾身向前,含笑问道,“不知我这副长得不赖的皮囊可曾入莫大小姐你双眼?”
莫安娴怔了怔,正想张嘴就答,“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右相大人长得清隽风雅……”忽转念一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少女疑惑的挑了挑眉,他这话分明意有所指,他在试探她。
试探她心里将他放于何种位置。
这话,她可不能随便乱答,一定要谨慎想清陈了才好。
笑容微微一僵,少女转了转眼睛,仿佛没意识到他笑意下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一般,故意大喇喇道,“你这么大个人就坐在我面前,你觉得我该看不见吗?”
笑容淡了淡,夏星沉微微失落的收回视线,仍旧慵懒随意的姿态,漫不经心道,“安娴,我觉得或许我该改个名字。”
少女默然,却略略偏了头望向窗外,而没有如他所愿追问为什么要改名又该改什么名。
夏星沉眸光暗了暗,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这姑娘,在某些方面迟钝得让人牙痒痒,偏偏某些时候,又敏锐得让人挠心挠肺。
淡淡看着她,心里却在在反复咀嚼起“安娴,残月”这几个字,或许改个名字,真能拉近她心与他的距离?
难道因为他迟了那么一步,他就永远无法超越那个人的步伐了么?
一时间,沉默如压抑的空气在小小雅间扩散。莫安娴心头一阵烦闷,她不知道夏星沉什么时候对她起了某方面的心思,想着该找个合适的机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莫安娴与夏星沉在空中交换一个眼神,他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嗓音便不紧不慢的传了出去,“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从他推门的力度可见他此刻内心惶惶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夏星沉冲少女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这是右相府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