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仍旧冷冷清清平静淡漠,可莫安娴听在心头,却觉得有种无声自流的水样温柔。
“上来,”陈芝树松开手,忽然背对着她微微弯腰半蹲了下去,“我背你。”
莫安娴突然觉得自己眼前视线模糊了,水雾就这样突然的氤氲眼眶,一点预兆也没有。
这一刻,只觉心底盈漾了满满感动。也不知是因为他竟然注意到她扭伤了脚行动不便,还是因为他毫无架子的突然从那遥遥冰山玉树染了人间烟火气,这一刻竟然自然而然的愿意为她蹲身弯腰。
轻轻吸了吸鼻子,莫安娴没有矫情说不用他背。这个时候,避免麻烦要紧,什么羞涩娇怩统统都休眠去吧。
趴到他背上,才惊觉这人看似清瘦,实则结实温厚。
莫名的,鼻子又泛酸起来,也不知是他背部微热感染还是别的原因,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暖暖的柔柔的。
从来没有背过人的离王殿下,骤然与温软馨香的少女肌肤相触,浑身不由自主绷得紧紧的硬硬的。
莫安娴轻轻攀着他肩膀,感觉他紧绷如石的肌体,心里只觉又感动又好笑。
可随即,她心头骤然惊了惊,因为她手掌无意一滑,滑到了他左手臂上。而她瞬间感觉到手掌一阵粘稠湿腻,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端。
原本她闻到血腥味,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擦伤及那个灰衣人身上传来的。
可现在,很明显她一直想错了。
“你受伤了?”她声音压得极低,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陈芝树浑身都似突然震了震,她此刻就伏在他背上,软软的淡淡的温热的少女馨香气息,就这样不经意的悄悄拂过他耳后。
那是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感受,仿佛有一团撩原的火在体内被人“篷”的点燃,可他却无助的发现,那团火在体内窜来窜去,无处可泄。
几乎瞬间的,他胸口隐痛就化为了钻心的疼。
默默叹了口气,身体又僵硬了几分。
莫安娴不知所以然,见他不答,心下气恼本不想再理会他。可想了想,刚才乍见他时,他除了面容苍白担忧外露,气息还未喘匀,可见是十分焦急奔波来寻她。
暗下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对待这种不食有人间烟火的冰山玉树要有耐心,起码要比对待寻常人更需有数倍耐心。
“我们找个地方,先给你包扎一下,你的血一直流下去可不行。”
她软软暖暖的气息又不经意拂过他耳后,陈芝树这会似乎连脚步都跄踉了一下,半晌,似乎才自齿关挤出一字,“好。”
莫安娴终于意识到他不对劲,难免忧心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受了内伤?”
“要不,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陈芝树暗暗叹了口气,默默将胸口的疼痛压了又压,努力让自己语气保持一贯的平静冷淡,“没事。”
莫安娴还想再问,可听到这明显不愿多谈的两字,她张了张嘴,最后将疑问与声音都掩在了肚里。
可她却不知……。
可莫安娴却不知,陈芝树策马狂奔,生生将原本需要走半天的路程压缩了一半时间;人累马乏还是其次,陈芝树自皇陵折返,自然遇上了冷刚他们,不过他没有多停留,简短问明莫安娴情况之后,留了一半庚卫帮助冷刚他们,然后他自己就策马继续往京郊大营方向追赶。
路上又遇上落水寻莫安娴那个灰衣人,陈芝树恨极这些人将莫安娴逼迫至绝地险境,也不等他的庚卫出手,直接二话不说就诛杀那个灰衣人。
但那个灰衣人绝非泛泛之辈,陈芝树急着去寻莫安娴,自然出手招招不留情,最后拼着自己受伤,终将那个灰衣人斩于剑下。
待他那些护卫赶到,只来得及捕捉到他远掠而去的一片衣衫只影。
但是这些,陈芝树不觉得有必要告诉她。
只要她安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更何况,现在他身体不适并非因为受了伤,而是因为她他动了七情六欲。
尽管陈芝树觉得钻心疼痛不停袭来,可他除了开始微微跄踉那一下之后,就面不改色的,稳如磐石般背着她一步步走下了山坡。
确定莫安娴只是脚踝扭伤暂时不利于行之后,陈芝树将她护送回府又请了大夫过来,然后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耽搁,只留了句“一切有我”,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莫安娴心里头对他虽然有那么一点念想,可在陈芝树没有挑明之前,她绝对不会自己先表露出来。
知道他有急事要处理,他不说,她绝不会主动问。
不过,在休息好之后,她便将红影唤到她闺房吩咐道,“红影,你给我查清陈,究竟这一路两次刺杀都有谁出手。”
红影本来更擅长打探内宅之事,而对于刺杀之类的活,以前一直是由冷玥负责的。不过眼下冷玥也负了伤,所以红影立时乖巧的应道,“小姐好好休息,奴婢一定会尽快查清陈。”
“小姐,这事还是让奴婢去查吧?”冷玥正好来到门外,听闻她吩咐,连门也忘了敲就走进来。
莫安娴淡淡瞥她一眼,并没有出声指责她,而是目光一滑,落在她受伤的肩头处,“你该安心养伤。”
“小姐,”冷玥垂眸,冷冰冰的脸上现出几分自责,“奴婢只是去打探消息,这点伤不碍事。”那天若不是小姐将另外两个武功高强的灰衣人引走,她与哥哥可能都无法活着回来了,眼下受这点伤又算什么。
莫安娴瞅见她自责的模样,又看了看红影,默默在心下叹气。
当时的选择是她自愿做的,与冷玥无关,这丫头自责什么呢。不过如今看来,不让这丫头做点什么来弥补,只怕这丫头心里一直都会觉得愧疚难安吧。
红影瞄了瞄冷玥,立即露出为难的模样,诚恳道,“小姐,奴婢对这方面的事情实在不如冷玥有办法,还请小姐将这事交由冷玥负责,由奴婢从旁协助?”
莫安娴想了想,笑道,“这倒是个折中的好办法。”
冷玥眼神一亮,默默与红影对视一眼,感激又高兴的道,“谢谢小姐。”
莫安娴见状,只有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这一天夜里,莫安娴睡得并不踏实,似乎一夜都在梦里徘徊醒不来。就是梦里也不得心安,总觉得有双眼睛,一双熟悉又陌生的漂亮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窥视着她。
梦里,她仿佛还能感知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淡淡愧疚与安心,还有似有若无的低低叹息声。
临近到天亮,才终于从那让人心情不畅的梦境中挣脱。莫安娴起身,下意识到窗边站了站,探头往外望,窗外光线模糊,当然,什么也没有。
她垂眸望着窗外青青草地,似乎有小撮草尖上,并没有露珠。她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来。
而冷玥为了弥补之前自觉失职的愧疚,对查探这事倒是卯足了劲。不出一天,竟然真让她查到消息了。
“小姐,”向来冷静自持的冷玥这会居然也兴冲冲的,带着几分兴奋急切的奔向八角亭子,“奴婢查到消息了。”
莫安娴挑了挑眉,手里依旧捧着她的野趣。
“第一拔刺杀的人是太子安排的。”
莫安娴眼神深了深,这么说,还有另外一个主子了。
顿了顿,冷玥兴奋之色掩去,透着几分狐疑道,“第二批,第二批杀手是左相安排的?”
“左相?”莫安娴也诧异的挑了挑眉,随即垂眸,唇边噙出一抹玩味轻笑,“他会不会是弄错对象了?”
或者是,有人希望她将目标定为左相。
冷玥也有同感,“小姐,奴婢觉得这事蹊跷。”
冷玥经常往外跑,她收集的都是关于朝堂时事消息居多,自然清陈左相这段时间正为叶灵儿与之前各种烂摊子忙着呢。
他就算有这心,恐怕短时间也无法查出小姐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又如何能安排什么周密刺杀?
莫安娴怀疑的理由,却与冷玥不同,不过不管她怎么判断,都觉得这事跟左相基本扯不上什么关系。
有人,不过想借刀杀人而已。
或者说,心里对左相不满,想卸磨杀驴。
“先不管后面到底是谁派人刺杀,只要确定太子脱不了关系就行。”
没法将她弄进太子府做侧妃,就干脆雇人灭了她?太子这手法是不是也忒直接简单粗暴了点?
右相府,夏星沉悠然的在花园里抚琴,他跟前不远,矗立着一道淡淡的仿佛虚无在阳光中的影子。
“已经查到消息,冒公子之名写信给夫人的是陈后,”那人顿了顿,似犹豫了一会,接到夏星沉掠来的慵懒目光后,才又道,“而且,还有迹象表明,十五年前的事似乎也跟陈后有关。”
夏星沉闭了闭眼睛,拔动琴弦的指尖忽然飞快,原来悠扬悦耳的琴音便忽然拔高得尖利激愤。半晌,那急骤如雨的琴音才慢慢静止下来。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唇角又漾着那自成风流的微微笑意,“再查。”
十五年前,亲人一个个惨死眼前的情景,突然清晰如昨的浮现脑海。
夏星沉笑容淡了淡,垂下的眼眸色泽一片森寒。
难怪追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线索,原来另一只黑手在那之后就蜇伏了起来,直到现在才又开始活动。
是开始怀疑他了?
不管那个女人与十五年前的事有没有关系,就凭她敢拿他的亲人作试探,他也不该对她客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
巍峨雄伟的皇宫里,朝臣非请不得入内的御书房。
陈帝正在低头专注的批阅奏折。
“报,八百里加急。”外面一声急报忽然惊扰到了陈帝。
他皱了皱眉,搁下狼毫,望了望门口。
四下升平,边疆也无战事,突然却来道八百里加急文书,可真够让他惊疑的。
“传。”
内侍立即便急急去开了门,将外头急送文书的将士领进御书房来。
陈帝拿到文书,打量了他两眼,便挥手让内侍将人领走。
一般情况下,传送这种文书的,基本都不知内情。而紧急公文个中内情,一定已经在文书里详述,所以陈帝连问也没问,就直接让内侍将人带了出去。
“南域海面小港渔村附近发现大量死鱼浮面,初为潮浊所致,后逐渐积增量大惊人;又,渔民偶食活鱼,频频出现晕厥呕吐症状,目前已呈颓唐灰败垂死之像;臣疑为不明疫症,恳请陛下派医明断。”
“啪”,加急文书合上,陈帝冷峻脸庞露了几分凝重。
他捏着眉头,脑里反复思索的都是不明疫症这几个字。
虽然目前情况来看,尚未出现明确人员死亡之例,但一片海面死鱼不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沉吟片刻,陈帝便宣了太医院院首到御书房。
之后,又宣了几位大臣进宫。
虽然这些人极力避免行色匆匆,引人疑窦,可他们面上的凝重之色却是怎样努力去遮掩,都不可能完全掩去。
翌日一早,就有三名御医奉旨秘密出京;与此同时,陈帝还另外下了一道密旨给那小渔村附近的驻地将领。
京城里面依旧一片歌舞升平繁华似锦的景象,千里外南域海面一个小港的渔村却悄然紧张起来。
当地军防执皇帝密谕,悄悄调了五百兵丁在外围严密包围控防那个小渔村,所有人员,一律只准进不准出。
不日之后,三名御医带着一批药材也战战兢兢的到达了渔村。
既然是怀疑渔村的人染了疫症,又怀疑渔村相接那片海域的死鱼是疫症源头,御医们到达渔村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去村中染病的村民家中,确认这些村民到底是不是染了疫症。
幸好这小渔村人口数量不多,三名御医分别诊断,倒也不必费时过久。
然而诊断过后,这些经验丰富的国手们,会合一处讨论半天,也没法拿出个确诊的结果来。
一处干净整洁的小院里,一名姓陆的御医道,“依两位看,我们是先将目前这情况禀报陛下,还是如何?”
另外两个御医相视一眼,其中姓郑的沉吟片刻,摇头道,“我看不妥,陛下让我们三人秘密前来,就是不希望惊动到附近其他百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可现在我们连结果都没诊出来,这样贸贸然上报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