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枫和个疯子一般问完“那个孩子该不该认命”的问题后。老头子愣了半天都没能够回答。
一直等到他自己的眼神从惊异变成黯淡,才跟赵枫说了另外的一段话。
“心里想不明白事的时候,你就开始不认命了,就像你现在这样。
人活着无外乎两件事,忍和争,两字头上各有一把刀,只不过忍字的刀在心上面,而争字的刀在身上边,总有一刀会伤了你,等到这把刀伤了你的时候,你也就真的认命了。”
老头子说这话时,满是凄凉,一副认命之状。
赵枫一直期盼着这两把刀的出现,好让自己找到那个想不明白的问题的答案。
然而直到现在,两年过去了仍一无所获。这两年发生的一切对赵枫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真要说到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自己生活在的这周围的一些东西。
先是在后山那块多出来了一片铁丝网。
这事还得从那次自杀事件后说起,在那尸体抬下去没几天,县里乌压压来了一堆人,然后一个大官模样的家伙对着另一个痛骂了一顿。
最后撂了一句“这次是你头上的帽子不保,下次就是你的人头了!”
赵枫打听了半天才算是明白,原来那女的家人找不到所谓的忘恩负义的男人,就把尸体给抬到了县委院门口,就那么摆着要公家给一个公道。
结果公家查来查去最后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前几年曾因为后山这块存在安全隐患,负责这片的官老爷从县里先后申请了几次资金用来安全设施的建设,结果这安全措施的建设还没到位,就发生了这件事。
责任追查到这里,这件事算是调查明白了:倘若当初安全防护措施到位,那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安全事件了。
在查明问题所在后,县里当面保证一定要将这件事严查到底,保证还各位一个公道。于是乎,查来查去,便查到上面帽子不保的那位,而后便是如上的一幕。
赵枫当时也没想明白这件事到底会怎么解决。
就只见被骂帽子不保的那位卑微讨好的把那个大官拉进了一个面包车中,里面隐隐的传出:
“申请了三次的钱都批了,拨了,你这防护……”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现在你说怎么封上那家人的嘴,这要是告到……”
“自然,自然……这您收着……”
“你这是……赶紧收起来……”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行,那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
后来,自然就是两位下不为例的大官皆大欢喜的从车里走了出来。
面包车开走后的第二天,后山那块就拉起来了一张铁丝网。
先前那个被骂的官老爷第二天又上来了一次,气势汹汹的骂了半天娘之后,一口吐沫唾在城隍庙门上。
嚣张地指着老头子的脑门骂道:“一个月给你们十斤米,十斤面,你们连个山都看不出,要是不能行就滚蛋!”
老头子也不应声,在那里唯唯诺诺的应承着。
那位官老爷骂够了,这才又一口吐沫唾到大门上,愤怒的走了。
老头子一直等人走的没影了,这才拿起一块抹布蹲在门前,细细的把那口吐沫从黄色的大门上擦掉。然后拿起旱烟枪坐在大门槛那里“吧唧,吧唧”抽了整整一天。
从那天开始,老头子就病倒了,做什么事都没有了精神,走一小段路都得歇八趟。
赵枫怕老头子这么出去摔个跤什么的,就劝道:“以后就在咱这院里转转得了,你现在身体坏了,不像先前了。”
老头子却很是不领情,在那哀叹着摇着头道:“坏的不是我,不像先前的也不是我,这与我出不出去不相干。”
不过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把赵枫的话听进了去,很少再去外边闲逛,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坐在庙门槛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打着烟枪。
……
赵枫他们再次见到那位不可一世的嚣张官老爷就是上个月的事了,当时的赵枫正从山底下挑着两桶水上来。
之所以从山下挑,这事也与那次自杀事件有关。
那次自杀事件之后,先前那位官老爷就派人用铁丝网把进后山的路给封了,先前后山那处的泉眼就没法再去了,想吃水都得从山底下往上挑。好在就他和老头子两人,挑两担,够三天的,这两年也就凑合着过来了。
结果那一天前脚刚进院,刚把扁担放下,就听着“嘟,嘟”的机车声响从门外传了进来。
擦着汗刚想出去看发生什么事,就看着先前的官老爷和那位“下不为例”的大官点头哈腰,近乎谄媚的朝庙里走了进来。
在这两位中间,则是一个身穿军装的老军人,看年龄都能和老头子有一拼了,不过精神却和小伙一般,特别是两只眼睛,精光直往外冒。
从下车一直到进了庙里,这位的腰杆就一直的那样笔挺,再看周围的两位,那腰弯的下巴颏都快到脚面了。
看着赵枫在院里,先前的官老爷小跑过来,笑着对赵枫说到:“不必紧张,这位姚将军在抗战那会曾经带着部队在咱这芩山上驻扎过,今天碰巧路过,想来故地重游一番,姚将军这事这不仅是咱芩山的骄傲,也是咱整个赵王城的骄傲不是!”
这官老爷先前的话还是对赵枫一人说的,等说到后半段就完全是对着簇拥在那位姚将军周围的人说了。
一番激昂慷慨的话让那群人深以为然,有些人甚至提议应该在这山上立块碑,好让赵王城的子孙后代都记住姚老将军为赵王城的解放做过的贡献。
然而,眼前这位姚将军对周围这些人却不加理会,只是站那里从下到上打量着赵枫,目光落在了赵枫的脸上,最后和赵枫四目相对。
直到这一刻,赵枫才知道什么叫做肃杀,仅仅是被一个人眯着眼睛盯着,冷汗就从后脖子顺着脊背流到了屁股沟,那两道目光仿佛如同两条毒蛇一般把赵枫钉在了那里,让他不由的把身体微微下弓,两条胳膊不自觉的移到了身前。
这一系列完全是赵枫本能做出来的防御,却引起了对面姚将军的兴趣。他饶有趣味的再一次从下到上打量了赵枫一遍,最终目光依然是落在了赵枫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像先前那样肃杀,而是变成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柔和,眼睛虽依然是眯着,但是更多的却像是笑。
这前后的变化之大一时间让赵枫难以适应。
“有意思!”姚将军笑着对赵枫说道。
或许是先前的肃杀气息太重,赵枫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再加上周围乌压压的一堆人,更是让赵枫这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子压力倍增。
姚将军倒也没有强求,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从赵枫身上移开,在城隍庙后边的这个小院环视了一圈,然而最终还是落在了赵枫身上。
“多大了?”姚将军再次对赵枫问到。
本来在姚将军目光移走的时候,赵枫才松了一口气,结果转眼的个工夫又转到他这里来了,一下子又让赵枫紧张了起来。
不过,有个人似乎比赵枫更紧张,那就是先前的那个下不为例的大官。这位爷看到赵枫不回话,立马小跑到赵枫身边,激动的呵斥道:“你这娃子,哑巴了?姚将军问你话呢!”
呵斥完之后,也不等赵枫有所反应,立马又换了一张谄媚动人的嘴脸,转头对着姚将军讨好的说道:“山上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么一堆人在就吓着连句话都说不出了!”
话说着,用指头在赵枫脑门上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的对赵枫说道:“你说你能干的了什么!”
整个过程让赵枫目瞪口呆,且不说这前后三次变脸之快,光是对赵枫脑门点的那一下,就好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一般,让赵枫真是受宠若惊。
赵枫也曾努力回想到底是不是两人曾经有过什么交集,才能让这位官爷对他如此这般,然而思来想去并没有。
不过再回想了一下这位官爷的身份,赵枫就有点释然了,这位爷大概就是老头子嘴中所说的那种“父母官”,所以便会对赵枫这种小民有一种父母般的亲切吧。
“你让他自己说。”姚将军似乎对“父母官”的讨好并不领情,而是莫名的磕上赵枫了,这让赵枫感觉自己真是日了狗了,呆这城隍庙这么些年,虽说香火不旺,但也什么都能见着。
他见过来庙里求运的,也见过求子的,碰过求财的,也接过求缘的。
然而,这莫名跑来求他话的他这还是头回见到。
“十七。”赵枫见躲不过,就回了一声。
“十七?哦,十七,十七好啊……”姚将军听完赵枫这话便不再注视赵枫,而是掏出根烟来,一边吸一边站在那里感伤,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这么一来,先前还歌功颂德的众人全都闭上了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深怕打搅了姚将军的回忆,一时间整个城隍庙都鸦雀无声。
赵枫以前听老头子说过一段话,那意思就是说:这人呢,大体分三种,一种就是制定规矩的,一种则是遵守规矩的,最后剩下的就是破坏规矩的。
而这个破坏规矩的人呢,又都是从遵守规矩那里面的人给分出来的。
为什么这群人要从那里面分出来呢,原因又有三种,最简单的就是因为这个规矩会要他的命,一旦遵守的话,命就没了。命都没了,那还要规矩有鸟用?于是就跳出来破坏这规矩了。
至于第二种呢,说起来就有点可恨了,这种人就是单为了破坏而要破坏,好端端的书搁他那就得烧了,埋了几千年的尸骨他非得刨出来,一尊大佛放庙里放了都快一千年,说砸就能给你砸了,这种人且不说也说不得。
说说这最后一种,这一种呢,就有点特别了,他原先是很遵守规矩的人,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坏了规矩,哪怕要他的命,那也无谓,对他们来说,规矩就是规矩。
这种规矩大于生死的人,按理是不会去破坏规矩的,然而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制定规矩的那些家伙不遵守自己制定的规矩,而是自身大于规矩。
这么一来,最后的这种本来遵守规矩的人就要开始破坏,而这种人的破坏往往会是成功的,而一旦成功,便会发生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破坏规矩的人变成了新的创造规矩的人……
这规矩变化的事姑且先不论,至少在这里,眼前的姚将军就是这里创造规矩的人,他需要赵枫回答,赵枫就只能回答。他需要静静的回忆一会,周围人就只能静静的等着他回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