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明信压根不信自己的儿子是得病而死。
游孑虽不争气,整日游手好闲,从来不在战武一道上下苦功,可毕竟是他游明信的亲生儿子。游明信乃是八转战灵,距离战爵只有一步之遥,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高手,自游孑出生之后,游明信便为其以战武之力外加天材地宝洗筋活络,即便游孑再不堪栽培,也在今年年初成为了五级战兵,眼看便可达到六级,凝聚战气。
且不说游孑是五级战兵,哪怕是一级战兵,体质也是远超凡人,哪里会沾点水就生了急病?继而一命呜呼?
定然是有人加害,是谁!?
游明信的目光慢慢变得锐利,他发誓要寻得幕后黑手,为儿报仇!
“我儿啊……你放心,放心……”
又看了看躺在棺材中的小小身体,游明信站了起身,准备回内院看看妻子,今天凌晨儿子咽气,妻子也哭死过去,这会儿不知有没有醒来,别再有个万一……
这时候,一名老仆匆匆走了进来,走到跟前才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游明信点了点头,吩咐老仆带去煮些安神静气的药汤送到内院,自己整了整身上的麻衣,径自去了前堂。
赤衣鬼童将昆仑古镜碎片插入自己心口时,便已经做好了觉悟魂飞魄散——从当时情况来看,结果也确实如此。然而,当自己鬼身粉碎,那个他向往的人间世界连同讨厌的周刻一并从眼前消失之后,本以为一切结束的他,竟然发现自己还保留着意识,他听不见,看不到,嗅不出,然而的的确确保留着些许知觉。
那种感觉若玄若幻,恍恍惚惚,仿佛置身于某种境地,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似乎连自己都不存在,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鬼,活着?可笑。他这般自嘲。
可对他来说,能发出这种自嘲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他”确实还存在着。
然后在漫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又或许时间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长,总之,在某个时刻,某种变化突如其来的降临在他身上——他能看得见了!
他看到了一条直线,确切来说应该是黑与白的分界,那是他眼睛里在当时所能看到仅有的两种色彩,上方纯白,下方深黑,两者界限分明,各自独立。而后,那枚古镜碎片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钉在那条分界线之上,接着,那条笔直的线突兀地开始产生震动,并以碎片为中心发生扭曲,却不折断,这一切都发生的安安静静,宛如一出哑剧动画,直到那条线盘旋成一个螺旋形状,这时候黑与白也终于纠缠到了一起,并非是像画家的调色板那般黑白成灰,而是……混沌!
黑依旧是黑,白仍然是白,它们纠缠挣扎着环绕在螺旋线周围,形成一个具有强大吸引力的奇怪旋涡,而旋涡中心便是那枚古镜碎片。
旋涡产生的强大吸引力令他无法抗拒,他感觉自己正身不由己的被其一点一点的吞噬,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窒息感陡然袭来,遍及整个感官,直到他失去意识……
“啊!!!哈……哈……哈……”
鬼童坐起身来,不,或者这时应该叫他游孑了,他把着棺材沿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中一阵阵的眩晕,身体上传来的酸痛也让他难以忍受。渐渐地,游孑气息稍平,但意识还是有些纷乱,他伸出双手放在眼前瞧了瞧,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依旧没有把握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有脚步声传来后又突然间顿住,游孑抬头看去,是一个拿着香烛纸钱穿着麻衣的侍女,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游孑,脸色惊恐,宛若见鬼。
游孑眨了眨眼睛,翻身出了棺材:“喂!我问你……”
“噶!”
侍女昏了过去。
游孑连忙抢上两步,抱住侍女。“哎,你别昏啊!我还没问你问题呢!这哪儿啊……”
游府大堂外院,游府人跪了一地,一名老太监手捧帝旨尖声读到:
“奉天承运帝君,诏曰:秉笔太监游明信之子游孑,年少慧捷,敦厚良善,然天不假年,倏尔殇逝,朕心甚哀。今追封其为忠武将军,以告英才天灵,钦哉。”
“谢陛下。”游明信叩首谢恩,而后从老太监手中接过帝旨,老太监看了看游明信相较前几日明显衰老的面容,嘴角不易察觉的略勾一下,嘴上却沉声说道:“游公公,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
游明信瞥了老太监一眼,平淡道:“谢李公公关心,我这里还有事,就不多留您了。”
这老太监姓李,名承恩,与游明信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往日里素无太多往来,关系不冷不淡。然则随着近年来权宇帝国文官逐渐失势,武官崛起,当今帝主便想以宦官群体制衡,遂欲立司礼监掌印太监。论资格,掌印太监一职,游李两人都是有资格争一争的,试问身在系统里面,又有哪个不想升官的?于是二人便由此产生了龃龉,之后更免不了一些明争暗斗,到得如今面上且不说,在暗地里两人早已是势如水火。此刻对头丧子,李成恩自然是少不了幸灾乐祸。
只见他单手一挥,装模作样道:“游孑这孩子咱家也是喜欢的,可惜……唉,咱家既然来了,总是要上一炷香的……聊表心意。”
李承恩心里如何想的,游明信一清二楚,只是对方话说到这,作为主家,总也不能拦着,那样不合礼仪,传出去也难听。游明信吸了口气,点头说道:“李公公有心了,这边请。”
李承恩与游明信并肩去往后堂,李承恩脚步缓慢,显然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愉快时光,游明信心中愤怒,可也只能随他,只听李承恩说道:“孑儿是好孩子啊,小的时候杂家还抱过他,可人着呢……对了,听说之前游公公还有意与吏部尚书周东海结为亲家,可有此事?”
“……”
“可惜了……据说那周尚书之女及笄年华,才貌俱佳,一身战武天赋更是非凡,小小年纪便已凝聚战气,如今更是八级战兵……”
“……”
“孑儿这孩子,福薄啊……”
“……”
“不过倒是听说,周尚书之女对孑儿并不中意?”
游明信脸色暗红,兀然站住,侧头瞪视李承恩,寒声问道:“李承恩,你想说什么!?”
此时二人站在后堂门口,一阵带着香烛气味的过堂风吹过,伴着游明信的冷冽眼神,李承恩不禁心中颤然。他修为不高,仅有战灵四转,较之游明信相差甚远,若游明信怒火攻心不管不顾,自己恐怕得不了什么便宜。但他之前言语,便是有意将其激怒,只要游明信敢向自己出手,传扬出去,便少不了一个“处事不谨”的名声,那掌印太监之位就只会是他李承恩。当然,游明信也可以借口说因痛失爱子才一时冲动,但是,真到了那时候,谁会信他?再怎么说,游孑也不过是个纨绔养子罢了。
盘算清这一切的李承恩心里暗暗冷笑。以如今二人之间的态势,若其中一人上位,另一人必定尸骨无存,所以便也不用考虑什么做人留一线的问题。
于是他微笑着走到游明信面前,与其正面相对:“游公公息怒,咱家并无他意,只是……哎,说来惭愧,咱家家里那小畜生,对周尚书之女亦是心仪已久……游公公你看你这里的情况……呵呵,若是咱家去周府提亲,游公公不会介意吧?”
游明信看了李承恩半晌,咬牙冷笑:“自是不会,只是不久之后,恐怕李公公家里也得备上一口棺材了。”
“哦?咱家愚钝,不太理解游公公的意思。”
“我想你会理解的。”
“游公公这是威胁咱家?世间婚娶无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江湖儿女也是男女双方之事,与他人无关。游公公你这里……呵呵,既然不成,难道还要阻了他人?这样……未免显得太霸道了吧?”
“哼!李承恩,他人我自然不管,不过……不……不……”
游明信说到这里,似乎竟然再无法组织语言,一张脸也是面色剧变,似惊似喜,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李承恩正等着游明信放狠话,此时见其面色,心中奇怪。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哎,老头,问你点事儿。”
“大胆,竟敢对咱家无……”李承恩礼字还没说出口,转过头来,却看到一张苍白却又熟悉的脸,而且这张脸的主人正是他刚才屡次提及的游孑。
然后咱们的李太监冲着本应躺在后堂里面的游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噶!”昏过去了。
游孑摊了摊手。“得,又一个。”他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游明信,决定问问他。
“老头,这……”
“我的儿啊!!!!”
游孑被游明信狠狠地抱住……瞬间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