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带着和煦,温柔的照射在一座阁楼上,美轮美奂的阁楼披上了一层五彩霞衣,显得贵气无比。
阁楼里,熏烟袅袅,香气淡淡,有一白衣女子端坐于琴桌之前,五指优雅的拨动着琴弦。
随着手指的拨弄,一道道绿色光芒从女子指间缓缓荡起,最后凝气成束,飘向了置于屋角的床榻。
床榻上,一个长发披散,面容惨白的男子正昏昏沉睡,身上的麻布衣丝丝缕缕,全是划痕和摩擦的印记。
绿色光芒飘至床榻旁时,宛如饥渴之人看到清泉一般,急速下沉,最后顺着男子的七窍慢慢没入其体内。
每多进去一分,男子苍白的脸上便会多出一丝红润。
阁楼外,渐渐有鸟鸣声传来,初时零零星星,然而没过多久,便是一片吵杂,百鸟齐鸣。
这些飞鸟,有大有小,有猛禽也有小雀,所有的鸟儿,此刻竟如被人豢养了一般,全都围着阁楼飞舞盘旋,啼转鸣叫声里,满是欣喜与欢快。
面对这一异象,阁中女子好像司空见惯一般,只是淡淡一笑,便不再理会。
最令人诧异的是,任凭女子在琴弦上如何拨弄,琴上竟然没有半点声音发出,那根根细如毛发的琴弦虽然急速颤动着,可是在女子指下竟然像不存在一般。
有弦之琴,奏无声之曲,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在这座阁楼里真实出现了。
······
阵阵鸟鸣声里,慕雪寒的手指微微颤动了几下,紧接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蓦然睁了开来。
我死了么?
慕雪寒虚弱的眨着眼睛,记忆慢慢开始回归他的脑海。
不是说地府到处都是鬼魂,到处都是阴冷与黑暗么?为何我会在这么一间敞亮的房子里?
慢慢转过头,慕雪寒神情恍惚的打量着他所能看到的一切。
没看到黑白无常,也没看到牛头马面,更没看到狰狞厉鬼,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这······这到底是哪里?
就在他思绪流转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蓦然响起。
“你醒了!”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慕雪寒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发声之人竟然是一个白衣女子。
“我醒了?难道说······我并没有死?”
惊讶之下,慕雪寒眼眸大瞪,顿时清醒了许多,只见他牙齿一咬,双手在床榻上一按,便想挣扎着起身。
可刚一使劲,浑身就传来一阵剧痛,痛的他提不起一点力气。
“别乱动,你的神魂受损,遍体外伤。虽然刚刚我用“春波绿意”帮你修复了下神魂,但外伤却不是短期就能痊愈的,你现在乱动的话,很可能会让你的伤势加重!”清冷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慕雪寒闻声一怔,停止了挣扎,眼眸之中,黯淡之色再现。
“唉,你救了我,我本该谢你,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啊!让我解脱了难道不好么!”
“哦?这么说,我不该救你?”清冷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诧异。
“是啊,红尘与我本是枷锁,与其背负枷锁而活,不如彻底解脱,至少这样的话,我不用每天因为太多遗憾和不甘而去劳心费神!”慕雪寒长叹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惆怅。
“呵,小小年纪,语气竟是这般暮气沉沉,原本对于你的身份,我是不感兴趣的,救你也只是顺手为之,可刚听你如此一讲,我倒来了兴趣,我很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解脱?”
清冷的哂笑声中,白衣女子从琴桌后站起身来,施施然地朝床榻边走来。
“为何执着于解脱?呵,或许因为我是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吧。十九年前的一个雪夜,我被一个叫史婆婆的老奶奶从村头的草垛里捡了回来······”
自嘲声里,慕雪寒眼神空洞的看着屋顶,木然的说着自己的身世。
没有悲伤,没有渲染,有的只是一份很平淡的叙述,此时的他,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白衣女子没有吱声,俏然伫立于窗户前,静静的聆听着。
许久,一声长长的叹息里,慕雪寒讲完了自己的往事。
“这就是我的全部经历了,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如此想要解脱了吧!”
“就这些?”白衣女子淡淡的问道。
“嗯?难道这些还不够么?”慕雪寒木然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诧异。
“呵,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清冽的冷笑在慕雪寒的耳边响起。
“什么?笑话?你竟然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你······”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慕雪寒转过头来,双目喷火的向床边望去。
然而这一眼之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三千青丝披肩而下,一张俏脸如玉般晶莹,眉似远黛,目若秋水,玲珑琼鼻下面,一丝冷笑斜挂嘴角,说不出的清冷与高傲。
“怎么,不服气?说你是笑话还算是抬举你了,在我看来,你连这山上的一只鸟儿都不如!”白衣女子冷笑道。
“你就像一只困于井底的青蛙,明明自己看到的世界就那么大,却还一直责怪天地太小。你之所以执着于解脱,是因为在你心里,金榜题名乃是世界上最大的事,你为之拼搏了努力了,可仍然功败垂成,所以你就生无可恋,觉得是这个世界负了你。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想法着实很愚蠢么?你之年龄,又有几岁?你所去过的地方,又有几许?你所见过的人文,又有几多?
燕国之大,有五十六郡两百七十二城,每一郡都纵横几十万里,燕国之外,更是还有六个比他更加广袤的国度,七国之外,更有四方禁地,十大荒原,你又知道多少?又听过几个?”
你自觉遭遇坎坷,背负太多,可是在邺津,在燕国,在整个大陆,比你不幸比你更坎坷的人如恒河沙一般,若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选择以死为解脱,那整个大陆恐怕早已一片荒凉了。”
清冷的声音中,满是嘲讽,满是不屑。
“凤鸣山上有一种飞鸟,名曰羽雀,出生之时,便以筑巢为毕生目标,幼体之际,由于体单力薄飞不太高,只能选择细小低矮的树杈作为巢址,日夜不停的筑垒。
每年隆冬之际,肆虐的寒风往往会将这些小树吹断,它们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巢穴也会随之分崩离析,忙碌了一年的它们只能在积雪当中等待春天的到来。
到了来年,经历了苦寒洗礼的它们,又会开始重新筑巢,只不过这次,它们会选择比去年更加高大的树杈作为巢址,而它们,也会为了筑巢而倾尽全力飞的更高。
就这样,树杈断了换树,巢穴崩了继续垒,年年日日往复不停。
终于,当有一天,它们的巢穴在寒风中岿然不动时,它们便会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这凤鸣山上最高大最粗壮的那棵树上,而此时的它们,也已是所有鸟中飞的最高的那种。
你说,与这些羽雀相比,你的那些坎坷与辛酸,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衣女子眼眸微转,冷笑的同时,目光缓缓扫向了躺在床上的慕雪寒。
慕雪寒愣住了,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脑海里面回响的,全都是白衣女子娓娓的话语。
刚开始时,他是被白衣女子的绝世容颜所震撼,可是随着白衣女子话语的飘荡,他的心神,便被她所说的内容吸引住了。
正如白衣女子而言,从小到大,殿试中举金榜题名乃是他最大的追求,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苦读诗书,全心全意的做学问,以至于从来没有关注过诗书以外的事,更不要说是远行了。
然而五次殿试的失败,却将他的美梦打的粉碎,同时也打断了他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失去了精神支柱,他的内心世界也随之轰然崩塌,彷徨无助惊恐之下,这才有了求死解脱的想法。
他从不知道燕国竟然是那么大,也不知道燕国之外竟然还有那么多的国度,更不知道,燕国之外,竟然还有他想都不敢想的广袤······
是啊,若是将他放在整个大陆,哦不,即使放在整个燕国,比他更艰辛更坎坷的恐怕也是多了去了,他的这点辛酸,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慕雪寒黯淡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明亮,可随之又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姑娘说的是,可是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呢?”
“树杈断了,就再换棵树;路走错了,那就再换条路。这世间出人头地的方法,远不止读书这一条,你好好想想吧!”
白衣女子说完,便转过身子,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正欲踏出时,白衣女子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救你,不是因为我有多慈悲,而是因为······你也算一个爱琴之人!”
清冷的话语声中,女子微微转头,斜瞥了一眼放置于桌上的一张墨色断弦琴,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