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漓洛一路飞掠而去。虽是女子,遭此大难,却心性坚定的没有一滴眼泪。
她只知道父皇不能死,这个国家需要他,需要一个稳住大局,从头再来的人。而这个人选,非父皇君倾莫属。
但是,似乎现实就是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不管她如何迅速的赶过去,就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染血的白色纱衣因为疾奔,早已被汗水浸透,分不清血水与汗。
在这样的冬日里汗水如撒,炽热的汗水跟周围的空气相遇,冷热交替得仿佛人间炼狱。
她的炼狱,独独她一人的地狱。
难道就是为了惩罚她爱错了一个混蛋吗?
哈哈哈……
她亲眼看见,亲眼看见他的父皇就在那奋力厮杀,与周围护着他的御林军一起。
刀剑相接,金戈铁马,无数的剑戟,无数的箭羽,射出了,相接了,又被御林军用血肉之躯挡了过去。
最后的最后,他们终于以极为沉重的代价,杀出一条逃亡宫外的血路。
君漓洛忍不住松一口气。
却在这时,君漓洛仍可以听见父皇嘶声力竭的大喊,“我的洛儿还在宫里啊。我不能走啊,不能啊!”
刹那间,君漓洛泪如雨下……
可是,根本来不及庆幸,父皇他还活着,父皇在最后离去的那一刻还想着她。
容哲彦,这个她最爱的人,就从只有皇室才知道的地道口突然钻了出来,拉弓满月,射出了第一支箭。
随后,千千万万的士兵从地道口冒了出来,纷纷朝君倾射去。
万箭穿心……
她最爱的父皇被万箭穿心。
不!
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局?
是她害死了父皇,是地道啊,他们是从地道里冒出来的,是只有皇室才知道的特殊地道啊!
君漓洛在那一瞬间,猛然理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想起了一切。
记得那年,她带着容哲彦,那个当初自以为是良人的人进宫面圣。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名分,给他一个正当入朝为官的身份。
只因为他想要,她就替他去求。哪怕不合礼法,哪怕不合规矩。
然后,她就告诉他了所有的皇室才知道的皇宫地道。
是她太天真,以为父皇如果震怒不会选择放过他。父皇最讨厌的就是挑战礼乐法纪的人。
可是,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啊,她的父皇尊重她,许诺了她,给了容哲彦最重要的皇商身份。
难怪,难怪皇城会被破的这么快,几乎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是她,是她间接害死了父皇!
君漓洛只感觉这一刻心痛如刀割,母后死了,连父皇也死了,皇城被破,国家被灭。
她脚步踉跄,一下跪倒在地,双目呆滞无神,只感觉全世界都在背叛,全世界都在嘲笑,嘲笑她的无能,嘲笑她的有眼无珠。
痴狂如我,疯癫如我,她仰天长笑,指着苍天,仿佛指控命运的不公,就如同蝼蚁的挣扎一般。
“老天!你在玩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空中惊雷一闪而过,随后,轰鸣阵阵,无法言表的突变,在苍穹惊现。
大雨如注……
“哈哈哈……”
君漓洛跪倒在那,身上的染血纱衣被冬日的雨水狠狠冲刷,凉意沁人心脾,却不及心里的痛苦。
既然这样,不如就此死去,不如就此死去了吧。
她拿起身边的一支断箭,就要往胸口的心脏所在狠狠刺去。
却听……
“怎么?这样就放弃了?可不像你啊。”
君漓洛抬头去看。
只见容哲彦就站在不远处,薄唇轻勾,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他站在大雨滂沱里,应该是才来的吧,身上的衣服还有几分是干的。
你冲过来做什么?良心发现?我不需要!还有,这股子嘲讽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君漓洛瞬间怒极。
谁都可以嘲讽我,谁都可以嘲笑我,唯独你,唯独你!不行!
她单手紧握着那支断箭,狠狠紧握着,青筋依稀可见。鲜血从掌心的伤口流出,侵染了整只断箭,一滴一滴,滴落在地,又被雨水冲刷,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雨。
两个人遥遥相望。
无话。
仿佛是最后的诀别,仿佛是最后的断弦。君漓洛看着另一端的容哲彦终于大笑出声:“哈哈哈,你是不是在找虎符?”她挑眉。
帝羽国一向崇文不崇武,所有的将军里唯独她一个君漓洛是真正掌握兵权的。
想要虎符?君漓洛挑眉。
容哲彦却是一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里油然而生。
“我偏是不给你,有种就来十八层地狱跟我要吧!
给我和我的帝羽国子民,狠狠磕上个千百万个头来赎罪。
说不定我也就原谅你了!”
“啊哈哈哈……”君漓洛笑得前仆后仰,似乎是悲哀,却又带着得意。
说完,君漓洛就往皇城的北城楼上冲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君漓洛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为什么冲向北城楼,但是容哲彦知道君漓洛一向说一不二,而且说得出就必然做得到。
虎符有危险!
“阻止她!”
命令一下,刚从地道口冒出来的士兵就自发朝君漓洛追去。
却听君漓洛在那头边往北城楼爬,边大声吼道:“追我没用!虎符不在我身上!就在地道里,有本事就去中央奉天殿下面的石室拿吧,我入狱前就放在那了。”
“太子小心有诈!”容哲彦身边的副将怕容哲彦一意孤行,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难道会不知道吗?”容哲彦狠狠剜了副将一眼,看那头君漓洛已经抵达了北城楼上,摇摇欲坠的似乎是要往下跳。
悠扬的歌声传来……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
袅袅炊烟,人面一如当年,
却道中间又隔了几重离别?
金戈杀,铁马伐。
终究抵不过,
一场功名利禄。
高估……
确然……
凡心如注,凡心如注。
遥想当年……”
白色的纱衣在狂风骤雨下飘摇飞舞,伴随着的是翩然的舞姿,似乎是九天玄女一般,一如往昔花前月下,他谱曲,她一曲霓裳舞,互相诉尽相思,却又牵出了几缕思忆。
容哲彦愣神了那一瞬间,该死!暗恨唾了一声,差点就着了道了,点了亲兵就再也不管君漓洛,扭头就走。
以为他会因为儿女情长放弃吗?想拖延时间?休想!这个女人不过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过客!
眼角瞥见容哲彦飞掠进了地道,君漓洛却是嘴角迁出一缕诡异的微笑。
然后,翻飞,舞蹈,在雨中舞蹈。
她一身白色纱衣,头上空无一物,一头青丝如瀑,在雨中,轻踩着节拍婆娑起舞。
舞姿如梦。
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自由地扭动。在这样城破兵败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凄凉委婉。
没有人看见,她的手似乎是抖动了一下,手上拿着什么也随之振动,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
可是,她拿的究竟是什么?
周围的士兵已经全部看傻了,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谁也不敢玷污,谁也不敢上前,谁也无法想象,她就是帝羽国的战神!
一个那么美的女子!
已经是最后一支舞了,就让她跳吧,反正她活不过今天了。
副将于心不忍,虽然灭了帝羽国是他必生所愿,但用太子容哲彦这样卑劣的手段去取胜,他一向是反对的。
时间差不多了吧,容哲彦应该已经到了吧?
却见君漓洛将手里拿着的什么投进了一旁早已被打开的地道里,然后……就听见皇宫里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从中央的奉天殿开始,一层层往外扩散。
火光漫天而起,士兵们纷纷震惊!那是什么?为什么皇宫忽然就着火了?
慢慢的,连最远处的北城楼也被殃及到了,火色冲天而起,在一片大雨下,绚烂迷人,开出最美的火之艳华,生命之花。
要知道,地道里和皇宫里还都是他们未撤出的人。
“天谴,天谴啊!”有的不明所以的士兵已经大声呼喊了起来,有的甚至跪倒在地,以求上苍原谅。
“快,快去救殿下!”副将见势不妙,也不顾不得君漓洛这个仍在跳舞的疯子,丝毫不知道她就是始作俑者。
可是,士兵们没有愿意再往皇宫里去的了。
“哈哈哈哈……”君漓洛终于停止了舞蹈,大笑出声。
却没有人再敢靠近,君漓洛的身边全部都是火,可她似乎无痛无觉一般,只是自顾自大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可是,她发誓,她发誓……
“容哲彦,容哲彦!你若还活着,给我听好了!
若有来生,我君漓洛必饮尔血,啖尔之肉,报我帝国血海深仇!”
身上湿透的纱衣早被大火蒸干,烈火慢慢爬上了她的身躯,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却见君漓洛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爬上了北城楼的城墙。然后……
纵身一跃而下。
火色和着雨水,跟着君漓洛在空中上下翻飞,极度的绚丽冲击,仿佛仇恨和缠绵,是最后仍然坚持的不离不弃。
砰得一声响声震天,落地。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