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住手!”我下意识地叫出声。
两个少年吃了一惊,看过来见只有我一个人又轻蔑地切了一声,“你一个下人多管什么闲事。”高个子道。
“敢告状我就叫人打烂你的嘴。”矮个子警告道。
这些小孩子,到底谁教出来的一口脏话。
“奶娘叫我过来的。”我冷冷道,“她说她一会儿就过来。你们要等着她么?”
两个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留下一句“你等着”,从另一条路跑走了。
见他们彻底没影了,我才扭头看秦宝来。他的右脚被砸中了,脚面明显地鼓起来。
“让你爱整人吧?活该。”我一肚子的气总算有了发泄之地。
“不用你可怜我!”他硬气道。
我叉手冷冷看着他。“待会儿奶娘过来了,你不会又要哭给她看,让她误以为是我干的吧?等她罚完了我,你再假装哭完了,说其实是那两个人干的好事。
奶娘肯定会觉得,你因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没有及时说明,是情有可原的,她不会怀疑你,她也不敢怀疑。然后我被平白无故罚了一顿却连一句对不起也得不到,因为奶娘会说‘你怎么不替少爷挡着石头’。
之后她再禀报你母亲,你母亲就会替你罚你的两个哥哥。真是一石三鸟啊。”
“哦,这样啊,”秦宝来恍然大悟似地瞪眼睛,“我怎么没有想到!待会儿就这么做了!”
我:……
这么说他本来没想这么多结果是我给他出谋划策了!
这奸诈的!
“哈哈,以前也都是那些笨蛋自己给我出主意的,”他夸张地笑,“他们老在我面前猜我要怎么捉弄他们,然后我就按他们说的去做了呗。好笨啊,居然给我出主意让我整他们哈哈哈哈……”
这个小恶魔。我拧眉。
他笑着笑着突然停下了,低下头,头发遮住了眼睛。
他低声道:“他们总是以为我要做什么坏事,总是觉得我会做什么坏事,我本来没想那么多的,但是他们老那样说,那我就做给他们看好了。他们不就是喜欢被我整吗?他们喜欢那我就整他们好了。”
我心头的怒火平静下来。
“他们?谁?”我问。
“那些哥哥姐姐们啊。他们说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将来被宠坏了,就会做这样的那样的坏事啊。那些下人也会说,我要是被宠坏了会怎么折磨他们啊。”
我愕然。
那些整人的方法,最开始是别人认为他会这样做的吗?
是别人恶意的揣测,教会了他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吗?
本来不会想那么多的一个孩子,因为别人一直将他往坏的方向想,就被逼着变成了他们想的那个样子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人的误解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仔细想来,我一直以来被学府里的人认为是个哑巴,是个孤僻的怪人,我不也是一直表现得像他们说的那样吗?
我没有去反驳,没有去努力改变他们的想法,反而愈发沉默,往他们所说的那样的我发展。
所幸有芊芊在。她打开了我一直紧闭的心门。
而秦宝来呢?他有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有,他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
我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的脚。“坐下来。”
“说了不用你可怜!”他变回恶狠狠的样子。
我翻白眼,屈指弹他的膝盖窝让他弯下腿、顺势坐在了假山边的石凳上。然后费劲地脱下他的鞋,见他半个脚面都肿成了紫色。
很疼吧。亏他还能忍。
我拿出昨晚墨潜临走前留给我的伤药,抹到他的伤处,一边抹一边道:“以前我的手也被人打肿过,比你的脚还要肿得厉害。”
“你被打了呀。”他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
我咬牙。不能跟他置气。这个死小子!
“我那是堂堂正正地跟别人比武,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还跟我说。”
我被他噎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来。
他又接着问我:“你为什么被打了呀?”
“我是跟人比武!”
“那你为什么在比武的时候被人打了呀?”
别说银牙,就算一口金牙都要被我咬碎完了。“因为那个人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懂得怜香惜玉!”我没好气地说。
药已经擦好了,我收好药盒转身背对他:“上来。”
他没再犟嘴,乖乖趴到我背上。我背着他试图站起来,站到一半突然僵住。
哎哟我的腰……
昨天被这混小子压得快要断掉,现在又被他这么一压,真的是,酸爽……
我僵着腰把他放下来,“不行,你太重我的腰都快断了。”说罢转身面对着他伸手。
“干嘛?我不要你抱。”他两手护胸。
……不要跟个姑娘家似的好不好!
“不要抱,那你自己走回去。”
他一脸的为难。我冷哼,“痛得走不了吧?不行就乖乖让我抱着。”
他慢腾腾伸出了手。我费劲地抱起小胖墩,慢慢往他的房间走去。他紧紧搂着我脖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我看着前方,忽然叹道:“我有个弟弟,也像你这样调皮,爱撒谎捉弄别人。”
“那你讨厌他吗?”他问。
我点头。“一开始当然讨厌了,恨不得抓住他暴打一顿。”
而我以前也真的这么做了。
弟弟差我八岁。他调皮,又爱哭,喜欢跟我闹。我被他闹得烦了,就会吼他。有一次气得很厉害,就将他打了一顿。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得去手。
他当时哭得那样凶,而我打他也打得那样凶。那时的我,一定很狰狞、丑陋,像个恶魔吧。
尽管比他大八岁,但在他两岁的时候,我还是很不懂事。本来我和爹娘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他还要来分走爹娘的精力,我内心里可能认为他是个敌人吧。
我没有和他建立感情,就先结上了仇。
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差的姐姐吧。
他哭,我哄不住,就不理他;他闹,我气不过,就凶他,打骂他。
两岁的他还不会撒谎,只会哭或者闹。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也就是我十四岁的时候,他才变得经常爱撒谎。
我十四岁时寄居在我二叔家,在那里上私塾。私塾里放农忙假的时候,我会去南州我爹娘那儿。
隔了许久没见,弟弟都认不出我来。可是当我摆弄窗台上的花草时,他会说这是秋留下来的。
爹娘叫我秋儿,他跟着爹娘一样叫,但他不会卷舌,所以只叫一个字。
他只记得我的名字。
他经常会说谎,例如看着我背后叫声“爹”,我会下意识地转身去看,他便笑着跑开,说“大笨蛋”。
他说谎说得多了,我便不再信他。
直到有一次,我带他去别人收完庄稼的田里玩。
两个人在田里摸泥鳅。走着走着,我突然听到他大叫一声:“流血了!”
我不信他,连头都懒得回。
“真的流血了。”他说完猛地大哭起来,声音凄惨。
有长进啊,最近哭得越发地逼真了。我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不放心,于是学着他嗷嗷大哭的声音漫不经心道:“你哭什么啊。”说着抬头转身。
转身就见他扶着脚张嘴大哭,脚底真的渗出了鲜红的血。
我心一紧,面上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慢慢朝他走过去,边走边道:“就流点血有什么好哭的?”
我走过去,看了看他的脚,伤口不大,但流的血不少。田里有水,这样站着不好帮他处理伤口。我想到这里,伸手扶着他腋下抱住他,道:“好了别哭,抱着我,弯起脚不要碰到水,我抱你上去。”
他哭声降下来,抽泣着抱紧我脖子。我用尽全力抱起他。
“好重啊。”
“怎么这么重呢。”
我一路这样罗嗦着抱着他往岸上去,他被我罗嗦得忘记了哭。
上了岸,我将他放在一块大石头边,扶他坐下了,脱下外衣给他擦干伤口旁的血。
“痛,痛……”他说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好我轻点。你别哭,有什么好哭的,就一点小伤而已,怕什么。”我一边这样碎碎叨叨一边给他擦血。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我一路碎碎叨叨的,就是想让他也让我冷静一点。”我抱着秦宝来往厢房走,回忆道。
自那次之后,我们姐弟俩之间的关系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只是我身在其中,无法察觉。
我正沉浸在回忆里,趴在我肩上的秦宝来突然将一只手放在我胸口上,问我:“你现在的心跳怎么不快呢?”
他的声音低下去:“你现在不紧张对不对。”
我看着他按在我胸口的爪子,强忍住把他扔下去的冲动。
“小胖墩,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我黑脸道。
他疑惑地看着我。
……袭胸可耻啊小混蛋!
我咬牙将他的魔爪拿开,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确实没有替你紧张。”我开始还幸灾乐祸呢。
他将头埋进我颈间。这小子,不会是在难过吧。
“可是你还有你母亲,她会很紧张你的。”我道。
小胖墩摇摇头,“我不喜欢她那样。总是好紧张地说这个危险那个危险,不让我去玩。所以我老躲着她。”
“你这样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不过,你母亲太过紧张也是不对的,小题大做了。”我走进屋子里,将他放在椅子上,“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母亲呢。她平时来不来这里看你?”
他皱眉叹气,像个小大人似地,“以前会来啊,最近都不爱来了。”
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重要消息,于是我问:“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