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遮月家本来是要大排宴席给菩萨还愿的,但是到了中午,却没有人。不光是她家冷冷清清,连整个王村都冷冷清清,所有人家里都关门闭户,大门上还被秘密地涂上了黑狗血,这让平事很热闹的王村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没有人来,但锅还是热的,煮着羊肉汤的锅里冒着白烟香气四溢,桌椅也摆放停当,喜庆气氛浓郁,只不过没有宾客而已。
一场宴席如果没有宾客,就是做了满汉全席也没有色彩,宾客是最好的风景。
也不能说没有宾客,今天只请来了两人,一个是得华,一个是冰冰。
我告诫他们的父母,请他们来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让他们有所觉察,虽然他们知道最近不太平,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何况是两个灵魂住在一个皮囊里,他们未必十分清醒。而且撕破脸我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等到他们的父母把他们送过来,才发现宾客不多,只有两个作陪的,一个是我,一个是江夜。他们在转过头去寻找父母,发现他们也不见了,于是又转过头来迷茫地看着我们。
他们平时鲜少有出屋,我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得华的个子已经很高了,有一米七五的样子,很瘦俏,有病容,但是很帅,他应该比我小一岁。冰冰比我小两岁,十六,我们都是同学。一样的青春靓丽,就是眼神有点空洞。
他们平常看起来有点傻,就像遮月一样被寄主控制,而寄主不过是为了活着,与其在地狱中受苦,不如在人间苟且地活着。但这只是我的想法,我并不清楚它们的目的。
冰冰看我坐在那里,想要转身离开。
“二位何不坐下我们畅饮一杯?”我朗声说道。
听到我这么说,冰冰停了下来。平时她或许没有这么听话,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已戳穿她们的身份,她又何必再装?所以看起来他们和平时的反应并不一样,这种反差在村人的眼里,同样充满了诡异。
冰冰也知道,既然我是有备而来,自然布下了消息埋伏,不会轻易让他们走掉,所以她干脆发出了一阵“涅涅”的怪笑。
“阁下为何发笑?”我问。
“我等贪吃,却不想是来赴鸿门宴的,阁下是要瓮中捉鳖吗?”哼哼!声音尖锐刺耳,又空洞的很,果然是冥界的来客。
“不敢不敢,两位乃起点大神,才华横溢,思维敏捷,手速非凡,年入百万,在下焉敢得罪?不过是请君入瓮而已。”我笑笑答道。
还没有转身,冰冰已经气得银牙咬碎:“小小年纪,伶牙俐齿,口灿舌毒,就你们两个窝囊废,也敢请君入瓮?雕虫小技,来我大美王庄骗吃骗喝,不怕我掀了你的道台?”
“哼!两位若识相,就自行离开宿主,我自会为二位超度亡魂,不然等一下打得尔等形神俱灭,在后悔就迟了!”我厉声说道。
兵者,诡道也。所谓上兵伐谋,其下攻心,在下攻城,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硬拼,免得两败俱伤,她们要是主动退却是再好不过的了,要是不听劝阻,免不得要有一番血战,所以我要对他们晓以厉害。不过现在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伤害到他俩,因为毕竟要借助他们的肉身皮囊才能存活。
我的中音已隐隐有雷霆之声。
江夜看他们也觉得惊异,心里想这俩儿现在都是妖怪,怕是打不过她们,刚才应该拿铁锹来,不过在听到我们的对话以后,脸又转向我,瞪大眼睛看我,半天开口来了一句:“还是你们读书人能吹!”
“黄口小儿既然吹破天,为何还不动手?”冰冰傲慢地问道。
“我看打架这种小事还不需要我动手吧?就他一人足够了。”我指了指身边的江夜。
“你是想先拉他来陪葬吗?”冰冰出言相叽。
站在冰冰身边的得华倒是一直没有出声,事发突然,他很快明白眼前的形式,自动的站到冰冰那边,想要他们投降是不可能了,幸好我这边也有准备,有江夜在,应该可以。
江夜听了冰冰的话,果然脸又白了。
“两个小屁孩,竟然不把江大爷我放在眼里,赶紧跪下来跟我道歉,我饶你不死,不然我必打上凌霄宝殿,让你们做人不成做鬼也不成!”说着,人就蹭地一下站起来,举着拳头就要打。桃木棍也没拿,我喊了他一声他也没理。
先打那男的,一拳把他打趴下,在反过来拽那女的头发,这就搞定了。一拳打过去,男的往后一闪,没打着,接着脸上却挨了那小女孩清亮的一耳光。
“妈呀?!”江夜转过脸,手摸了一下脸,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你敢打我?”
他大怒,也不管得华了,双臂扬起,一个恶虎扑食向冰冰扑去。本来得华和冰冰平站着相隔也不远,看到江夜扑过来,果断地后退两部,,还没等江夜扑中冰冰,他复又向前借步发力,一脚踹中江夜的肚子,把他踹坐在地。
两个人配合地还挺有意思,冷静的程度堪比杀手的级别。江夜看来没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挥拳向得华打过去,得华反身躲过。江夜也不含糊,跟着一个外摆腿向得华的肋处劈扫过去。得华几乎连一秒钟都没有停留,人立即以一个怪异的姿态向后一个铁板桥,轻松躲过。
这个动作一般人做不了,但是他们是鬼,身体轻,所以很轻松,之后就像纸一样地飘了起来。江夜刚转过身,人家已经起来了,他惊骇地大睁着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得华又上来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得直向后趔趄而去。
但是他这次却没倒,后面有一个人撑住了他的身体。江夜心里一喜——还好还好,惭愧惭愧,看来这个捉鬼小道士不简单,关键时候出手了。
“谢谢!”江夜难得谢人一回,现在情况太复杂,对方是鬼,不能用寻常的办法对付。
“不客气。”冰冰用她的背撑着江夜的背,淡淡的回答。
她的目光安静地投向远方,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梨花红了又榭。风又来了,吹拂伊人红妆,寻常巷陌,是否旧时长安?
望向不远处的我,她就是不说话,我也能感受到她目光里是一种残忍的戏谑,嘲笑我牛皮吹破了头。
江夜听到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不是小道士!就感觉到脖子一紧,人就被一个大力过肩摔摔飞了出去……
“唉唉唉,女侠,别闹别闹,他是平民,跟你闹着玩儿的,别杀他,要杀杀我。”我这时不能傻站着了,要不然他保不齐没命,这帮鬼妖心太狠了,一个小女孩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我服了,刚下山,我就要以身殉道了!
这时候遮月家的屋里还躲着一大堆人呢,门上被黑狗血封住倒也没事,不怕他们闯进来大开杀戒。此时都趴着门缝向外看,当看到江夜被打得那么惨,不禁噤若寒蝉。平时两个孩子都跟痨病鬼一样,一转脸就变成了这番模样,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我不会杀他的。”她笑笑。
这小丫头面若桃花,却心如蛇蝎,喜怒无常,要是不杀就好,等一下还要重回谈判桌上和他们谈判。
“对呀对呀,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嘛对不对?”我对她点点头,谄媚地笑了笑。佛家讲究感化,这个最有效:“你那个同伴呢?大家都坐下来,好好谈谈嘛!”
我热情跟她打招呼,拉椅子让她过这边来坐。抬眼看看她那个同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来扛来了一把鬼头铡刀,正一步步向江夜走去。
“喂!喂!朋友,你干吗?”我一急,冲着冰冰喊:“喂!你去劝劝你朋友呀,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呀!”
“我说了我不杀他。”冰冰狞笑着望着我。
得华跟被鬼附身一样,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提着铡刀,走到趴在地上被摔晕的江夜面前,举起铡刀就劈。
“刀下留人!”我一声喝,拿起江夜喝剩下的半瓶酒向得华扔了过去。
刀还没有砍下来,我的酒瓶子就叭地一下子砸在他脑袋上,碎裂的和齊粉一样。得华身体向后一扬,大铡刀就掉在地上,我迅速抽出桃木棍向得华扑去。冰冰反应也快,看我扑过来,扬起左腿迎面就给我一脚。
“风摆荷叶!”我的身体跟着她的腿就绕开了她的攻击,右手提着棍:“打你的脚!”
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右脚跟上,冰冰被打中,向后猛地趔趄了两步,一个幽绿的人形从她背后脱了出来,差点掉在地上。
绿色人形就是她的寄主,打她的脚她准站不住,最容易脱形。
但是冰冰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很快就站了起来,重新和宿主合二为一。乘热打铁,我继续攻击冰冰,可惜冰冰已经有所防范,不在敢轻易抬脚踢我。这边得华也没闲着,被酒瓶打了以后,摇了摇头就向我扑来,从后面抱着我的腰,我弯腰从裆下拽住他的腿,他下面没有根,抱我的力气减小了,人被我拽到了裆下,我一屁股就坐到他的肚子上,他哎哟一声大叫。这时冰冰又攻了上来,飞起一脚把我踢滚了下去。
我被踢到桌子底下,正好桌子底下还有我们藏着的另外一只桃木棍,我迅速地把另一只也抓在手里。
得华的速度很快,我逃到桌子底下,他人已经弹跳了起来,整个人都从高处向桌子砸去,哗啦一声把桌子劈碎。
我一个老驴打滚从里面滚出来,刚站起,冰冰就抬着两个爪子,撩出森森白牙,向我掐过来。我噔噔蹬蹬往后退,接着打她的脚,左右两下,把她打在地上,可惜没有打到脚后跟。
两个人跟商量好的一样,根本不让我闲着,这边打退了冰冰,那边得华又上来了,转眼之间过了七八十招,几十张桌子也被掀了个干净,一片狼藉。
江夜停了一会儿也醒了,看我打得热闹,晃晃悠悠站起来,趁得华不备,从后面搂腰抱住他。我迅速地向冰冰发出密集的木棒攻击,把她打退出去,反身在得华的一圈游走,桃木棍顺着他的全身从上到下进行无死角打击,打得得华和江夜都惨叫连连。
“松手!”我大叫着让江夜松了得华,江夜吃疼,一下松开了得华。
我蹲下身,双棍用力地砸在得华的双脚跟上,接着一道绿色人形被打倒在地。
“放水!”我大叫了一声。
就在这片刻之间,从四面的房顶上喷出来几道水柱泚在绿色人形身上,被水泚到的地方露出了肉色,没有喷到的地方还是空空一片。
得华的寄主反应很快,被打下来以后,迅速地跳将起来,向得华的宿主扑去,想重新占领他的肉身,不过已经晚了,他的全身都被淋湿了,已经现出真身,这一猛扑,把得华撞栽在地上。
“逮住他,别让他跑了!”我急声大叫,让江夜逮那个裸身人形,然后向冰冰扑去。
激者之疾,水能漂石头,是因为速度快!
冰冰眼看着大事不妙,看我追来,顺着墙就想往房顶上逃窜,我可不能让她逃走,紧几步蹬上墙,双棍凌空向她的腹部重击,希望这次侥幸,能把她打下来。在打不下来,就危险了,万一寄主要拼个鱼死网破,会把冰冰杀掉的。
感谢观音菩萨,重击有效,绿色人形被打了出来,迅速掉到地上。接着我暗叫了一声苦——完了!虽然寄主是打出来了,但是冰冰的身体也飘了下去,正好会落在寄主身上,这样我是白忙一场。
眼看着冰冰就会落入寄主的怀里,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冰冰仰面下坠,快接近地面的时候,她却用脚在墙面上一蹬,人竟然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人形的抓捕,定定的立在地上。
我从墙上跟着跳下来,但是这边是墙的转角,水喷不过来,够不着。要是能喷到她,她一会儿半会进不了冰冰的体内。寄主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看到冰冰躲过了抓捕,错愕之间又本能地向冰冰扑去。冰冰微微张开一双电目,看得我心头一荡。然后连身体都没有晃动一下,伸出左手,向着扑过来的人形抓去,正抓在它的脖子上,任人形如何哇哇大叫,她自一动不动,脸上也出奇的平静。
“喷水!”她喝了一句,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力。
她一声喝令,这边水也过来了,连着她和绿色人形一块喷了,很快就把她们全部喷湿,被抓在她手里的人形也显出了真身。
“停!”淋的差不多了,冰冰又喊了一声。水迅速地停下来,我被她唬的有些发呆,也由她发号施令。一离开水,人形被太阳光照射,很快就冒起了青烟,接着全身开始溃烂,人形痛苦地挣扎大叫,冰冰就是不松手,依旧平抓着它站在那里。很快,人形就开始着火,烧着烧着,冰冰一甩手,把正燃烧的人形扔了出去。被扔到空地上的人形还在燃烧,很快就会烧到灰飞烟灭。
“唉……唉,别烧呀!我还有话要问她……!”我急忙阻止冰冰不可思议的举动,但是哪里阻止的了?那鬼形在她手中几乎瞬间被烧成火球。
我望了冰冰一眼,她也正向我望来,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艳,还有一丝淡淡的怨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早就是清醒的,只是没有机会摆脱寄主的控制而已,我这次捉妖,是为她打开了方便之门。
冰冰还是冰冰,但也不是以前的冰冰,她现在是一个出世的阿修罗!
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该来的总会来,是改变不了的!
既然改变不了,我为什么要回来?
“……喂!快逮住它呀!要跑了!”我正头脑混乱,就听到江夜大叫声。
叫声让我忽然清醒起来,先不管冰冰了,先逮住那个再说。脱离宿主的寄主虽然力量会有些削弱,但仍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寄主被打出来,上不了我们元阳旺盛的人身,急得四处逃窜,又不敢冲出水幕,只好和江夜周旋。
等我赶到,他知道大势已去,只有一横心,逃出水幕,往忘川河方向奔,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它身体轻,跑得快,我们哪里追得上它?不过它碰到光线身体就会被灼伤,冒青烟,一路上被烧的滋滋叫,想躲进村民家里却进不去,气得它大叫,跑得更快。
到了忘川河,再一看,这才傻了眼。
原来在忘川河靠近村庄的一面,已经被拉上了数百米的红线,红线上系着铜钱。村长洛香山老远就看到有一个怪异人形冒着青烟向忘川河飞奔而来,立即扔下手中的烟头,站起来。
“快快快,都站起来,传话,都站起来,妖怪来了,都拉住线!”他一声号令,在此等候的村民立马纷纷站起来,一个传一个,很快就把人墙拉了起来。
我和江夜在后面拼命追赶,后边还有援军,很快追到了河边,一时间,四下里都是追逐,嘴里喊着捉妖怪捉妖怪,场面煞是惊人。
人形此时已经痛苦难当,被我们围堵地四下逃窜,都说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一点都不假,我们这么多人,又有铜墙铁壁,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眼看着它就撑不住了,冒出了青烟,我们很快就会把它撵着火,谁知它竟敢心一横,拼一死闯我的铜钱阵,只听到轰的一声红线被炸断了,它也发出了一声惨叫,飞跌进水里。
我一惊,忙跑下岸,一眼望去,哪里还有它的踪影?
“买嘎的!怎么回事?怎么跑了?”我望着湖面的涟漪,气得直跺脚。
围了一圈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煮熟的鸭子飞了,让我大失所望。我手里提着桃木棍,凶神恶煞,望着水面的涟漪很快的归于平静。
“这咋回事,道长?是不是你那线不结实?”村长上来问我。
“村长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和结不结实没关系。”我遗憾地回答。要说这个禁制拦不住这样一个小鬼,我也难以置信。
“这是为什么呢?”
“铜钱是两百七还是三百六?”我问。
“两百七,三百六不够,就安了两百七。”
“红线用香灰水泡了吗?”我问村长。
“泡了,这个还能马虎?”
“抹童子血了吗?”
“抹……抹啦!”
“谁的?”
“是……我的。”
“啊?!你的?你是童子吗你就抹?”我一听了气急反笑:“你都四个儿子了你哪来的童子血?”
“我三十年前是童子。”他也觉得有点理亏,耽误了大事:“不过那童子血不好弄,我们拿了杀猪刀去了几家,找了几个小孩,家长拦着不让杀,就没弄到。”
啊?!我好家伙!我幸好没让你逮到鬼,真逮到了还不得真杀一个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