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玄之又玄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江蓠心念一动,默忆方才的那个玄奥音节。同时,手中的紫金竹剑出手,自下而上掠起,在半空里划了一个弧线后,又从上向下射落。
只见半空里雷光一闪,一个巴掌大小的紫色雷龙浮现出来,随着长剑飞落在地上,将另一块三尺见方的黑曜石地砖灼成了齑粉。
这就是所谓剑意吗?
不是一种剑式,也不是一种心法。
而是心境体悟凝聚成的特殊的符文,是冥冥中与天道相和的特殊音节。
江蓠静静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动剑,只是在心中默念那个音节。
巴掌大小的雷龙再度浮现了出来,这一次,它没有飞落到地砖上,而是停在了江蓠的掌心里。
江蓠将一缕神识投注到雷龙身上,随即,一种奇妙的牵绊出现在识海中。她用神识控制着雷龙飞到半空,又消散于无形。
江蓠收起紫金竹剑,方才觉得全身灵力几乎已经耗尽,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疲惫。她在蒲团上坐下,静静调息了半个时辰,将灵力填满经脉和丹田后,就见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了墨色,一道水桶粗细的劫雷慢慢凝聚成形,随时都有当空劈落的可能。
窗外的世界一片静寂,就连风声都已经不见。只有那肃杀死寂的气息,悄然间笼罩了整个碧云城。
大概一刻钟之后,只见天上紫光一闪,仿佛亮起了一个紫色的小太阳。
随后,劫雷当空劈落下来。
雷鸣轰然,乍放即收。
随后,那漫天的劫云竟然凭空消散了。太阳从云层后露出来,湛湛晴空一碧如洗。
人修的结丹雷劫,不是应该有九道吗?
照常理来说,除非渡劫成功,或者是渡劫之人身死,否则,劫云是不会突然消散的!
难道渡劫之人陨落了?
可是,方才那只是第一道雷劫。难道谢清玄连第一道雷劫都抗不过,就突然道消身陨,灰飞烟灭了?
江蓠收起阵盘,走出门去,正见江云天抱着泣不成声的妻子,低低说着安慰的话。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恐怕谢清玄此番真的是凶多吉少。
可是,就算是渡劫不成功,也不至于连第一道劫雷都抗不过去啊!
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吗?
江蓠微微摇了摇头,把莫愁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将准备好的灵石和药方一并交给她。
因为莫愁还没有突破先天,也就没办法使用储物袋,江蓠只得从储物袋里找了一件无用的布料,将东西兜起来,交给她带走。
因为这一场不成功的渡劫,整个谢家都沉浸在沉默的悲痛之中。江蓠去看了一次谢玉娘,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连谢清玄的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悲伤这回事。江云天于此道倒是颇有经验,没多会儿便让谢玉娘止住了哭泣。
“天哥,父亲一定是被人害死的!”谢玉娘冷静下来后,悲愤地说道:“他不可能渡不过第一道雷劫。古往今来,死在第一道雷劫上的修士,怕也是万中难有其一吧?”
“娘子莫急,总会查清楚的!”江云天给江蓠使了个眼色,低声安慰道:“这时候,我们定然不能自乱阵脚,不能让孩子看了笑话,是不是?”
江蓠只得凑上前,不大自在地说道:“阿娘,外祖父还不定就出事了呢!您便是要伤心,也得先把情况弄清楚,是不是?”
“不错,的确要先把事情查清楚!”谢玉娘来了精神,当下便站起身来,说道:“天哥,我得去见大哥和二哥。父亲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总该清楚!”
江云天也只得陪着站起来,临出门时,又从储物袋里取出来一个玉盒,说道:“小篱,这是昨夜你提过的东西,我替你寻回来了。”
“多谢父亲!”江蓠接过玉盒,收到自己的储物袋中。那玉盒一入手,她就知道,这里面是两颗塑骨果。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秦白凤低沉的声音:“三妹,三妹夫,夫君寻两位去主宅商议事情!”停了停,又说道:“把小篱也叫上吧!”
江云天应了一声,自去开了门,便看到了眼角泛红,一身素衣的秦白凤。
“大嫂,父亲他真的出事了吗?”谢玉娘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秦白凤也陪着她低泣。
江蓠见此,瞧了瞧自己那一身绛红色的衣裳,先一步回了房,从储物袋里挑出了一条素白色的襦裙,迅速换上。
修真界没有什么守孝的习俗,便是父亲或者师尊逝世,也不过在葬礼上穿白衣而已。可这时候,再穿着这一身衣裳过去,总归是不合时宜。
江蓠再度出了房门的时候,秦白凤和谢玉娘已经止住了哭泣。秦白凤勉强笑了笑,对江蓠道:“听说侄女的伤势已经痊愈了,舅母正要说一声‘恭喜’!”
“多谢大舅母!”江蓠微微低头,也做出难过的模样,问道:“大舅母,却不知子俊表哥怎么样了?篱儿正想去看一看他!”
“子俊,唉。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秦白凤眼中又涌现出哀色来:“若是知道你还惦念着他,这孩子的心里,说不得还能好过一些。”
“舅母,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江蓠能从秦白凤的眼中看出来,谢子俊的伤,怕是真的不容小视。
难道真的要用雷灵髓吗?
几人来到主宅的时候,偌大的正厅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一百多个人。有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也有才不过五六岁大的孩童。
最上首坐着的,是谢家的那位老祖。他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二房的谢子玉,另一个则是江绮。
谢子玉沉着脸,垂首而立。江绮眼圈有点儿红,见到父母的时候,脚步动了动,又站了回去。
谢晋安和秦白凤坐在了老祖的左下首,谢晋康和程嫣坐在老祖的右下首。程芳菲则站在程嫣身边,一副泪光盈盈的模样。
江家夫妇坐在了秦白凤的身后,江蓠一个孩子没有座位,便静静侍立在谢玉娘身边。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悄看了看周围,依旧没有谢子俊的身影。
没多会儿,所有人都到齐了,谢家老祖方才语气沉痛地开口:“天不佑我谢家,清玄那孩子,终究还是没了!今日把尔等叫过来,是因为清玄他,并不是死于雷劫,而是被歹人害死的!”
“什么?家主是被人害死的?凶手是谁?”听了老祖的话,众人勃然变色,纷纷愤慨道。
“目前还不知晓。但是,不管那人是谁,我们谢家迟早能查出来!”谢老祖加重了声音,沉痛道:“自今日起,族中所有人说话行事时,都要多留几分小心。未到炼气期中期的孩子不能独自出门,就算是出门,也要有筑基期的长辈陪同。”
“是!”底下的谢家小辈齐齐应了一声,心中明白,今时已经不同往日。
“清玄不在了,谢家总还是要有一个能做主的人!”谢家老祖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坐在下首的长子和次子,说道:“晋安,日后,这个谢家都需你费心了!等清玄的葬礼之后,再安排你接掌家主的仪式!”
“孩儿谨遵老祖之命!”谢晋安起身,深深一礼。坐在他对面的谢晋康闻言,神色有些黯淡,却也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如今谢家的一众小辈里,子玉算是资质最好的一个男孩子。”谢家老祖看了身边的谢子玉一眼,说道:“只可惜,我除了炼丹之外,其他方面的造诣都只是寥寥,只怕凭白耽搁了你,却是不好收你为徒。”顿了顿,又道:“斩月秘境新近现世,太玄门和天剑门定然会派人过来查看。咱们谢家作为碧云城三大世家之一,少不得要接待前来次第的贵客。到时候,我想个办法,请人家引荐你入太玄门吧!”
“孩儿多谢老祖!”谢子玉显然是早就知道此事了,并不觉得多么意外,神色恭谨地俯身道谢。
“嗯!”谢家老祖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子俊那个孩子,我本是打算替他向萧家讨一个公道的,如今却只能愧对那个孩子了!他的修炼资质已毁,再留在修真界只怕不大合适了。晋安,子俊总归是你的长子,咱们谢家的血脉,便是不能在仙路上出人头地,在俗世里太平安康一辈子总还是可以的。等斩月秘境的事情了解后,你于谢家在俗世里的分支打个招呼,把这个孩子送过去吧!”
“是,孩儿谨遵老祖吩咐!”谢晋安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果谢子俊的资质真的毁了,如此倒是最好的选择。其实,即便是走上了修仙之路,能真正无病无灾活到百岁的又有几人呢?
江蓠却在心中盘算着,这么说来,她必须尽快把雷灵髓弄到手了。而就在这时候,却见暗自垂泪的秦白凤忽地身子一软,就要向着地上栽去。谢晋安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一边去探脉,一边担忧地问:“夫人,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这一句话落,面上的担忧瞬间变成了喜意,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喜脉!夫人,你既然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呢?”
“哦?”座上的谢家老祖也笑了笑,说道:“即使如此,自然要小心一些!”话落,又吩咐下人先扶了秦白凤回房,还赏赐下了不少安胎养身的丹药。
江蓠只见秦白凤离开的时候,身子微微有些摇晃,还得扶着侍女的手,一步步小心向前。尽管她尽可能地表现出从容的神态,可那微微苍白的脸色,捏得侍女眉一脸痛色的手,还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那似乎根本不是喜悦,而是震惊和害怕呢?
可是,秦白凤在害怕什么?
谢清玄的死,会不会与她有关呢?
她的背后,是世代执掌碧云宗的秦家。
碧云城三大世家中,萧家是几百年前才崛起的家族,一向以蛮横的暴发户形象面向世人;谢家是千年老世家,一向以门楣淸贵,家学渊源标榜自己;而秦家一向以左右逢源,两头都不得罪的老好人的姿态闻名碧云城。
可是,秦家,这个总是表现得与世无争的家族,真的如它看起来那样友善吗?
江蓠微微低头,仿佛从这一堂静寂之中,嗅到了风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