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子奇轻轻敲了敲房门,没多会儿,就见那房门从里面打开来了,应门的却是个五岁大小的男孩。
江蓠瞧见这个男孩子的模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孩子的五官虽然稚嫩,但那脸型和五官,活脱脱就是幼年版的凤梓暄模样。
难道这林修元年少之时,竟是和凤梓暄有过交集?
所以,她所来到的幻境,其实是和凤梓暄的早年经历有关的幻境?
那男孩子瞧见谭子奇,微微一笑,以稚嫩的童音道:“谭叔叔,你是要让这个小姐姐来照顾我吗?”
谭子奇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顶,和言细语道:“不错,过一阵子,我得出门历练几年,没办法把你带在身边。这段日子,就让这位赵菀师妹照顾你。”
话落,又对赵菀道:“这是我一位故交的孩子,我应承了他的母亲,会把他抚养成人。他叫凤梓暄,是个懂事上进的孩子。”
这时候,那男孩子也淡笑着看向赵菀,稚气十足道:“菀姐姐好,日后,便麻烦你费心了!”
江蓠怀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点了点头,定了定神,道:“凤师弟放心,我会尽心!”
谭子奇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又道:“我自是相信赵师妹的。不过,这孩子的母亲有个修为了得的死对头,他的存在不可被外人发现。所言,我需要你立下一个心魔誓,保守住这个秘密!”
“没问题!”江蓠这时候是真的有种置身梦境之中的感觉,毫不迟疑地立下了一个心魔誓。
谭子奇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很好,赵师妹,你只要把小暄照顾好,我便会全力护你周全。一定要记得,绝对不可以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外人。”
江蓠连连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管那死对头究竟是谁,都不该对一个尚在稚龄的孩子下毒手。”
尽管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忍不住怀疑,也不知那位死对头是不是楚星璇。如果是的话,那这孩子的行踪若是被泄露了出去,天灵门说不得会引来灭顶之灾。
保护幼儿时期的大反派,这任务真是……任重而道远。
谭子奇笑了笑,蹲下身子,开始细细问起小凤梓暄的功课。他还没开始修炼,这会儿的任务就是读点儿书,认点儿字。
但小凤梓暄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尽管还没正式进入修仙界,他已经自学了部分阵法,并开始背诵道家的几部经书,并尝试着理解了。
谭子奇对这个孩子显然是十分爱护,细细回答了他提出来的疑问。但关于道家经典的理解,他还能说出个子午寅卯来,可对于阵法的入门知识,他就有点儿说不准确了。
见此,江蓠也蹲下了身子,细细回答这小人儿的问题。她在阵法一道上的见识比谭子奇这个半桶水强多了,往往一句话就能切中肯綮,使人茅塞顿开。
不过,这小凤梓暄的悟性着实惊人,对于她的话,一听就懂,一学就会,仿佛天生的阵法师。
见他们两人相处得不错,谭子奇很满意自己的眼光,交代了江蓠几句衣食住行上的事情,便悄悄离开,留下小凤梓暄和江蓠继续交流感情。
小凤梓暄主动将江蓠请进了房间中,他这宽敞的屋子里,一面是床铺,另外三面都是书架,书架上摆着好些线装书,墙上还挂着几张灵脉穴位图。
显然,这是个极爱看书的小家伙。这一点上,倒是和江蓠非常有共通之处。
“菀姐姐以前见过我吗?”进了屋,小凤梓暄突然说道:“我总觉得,菀姐姐以前应该见过我,但不是现在的我。你或许以为,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江蓠微微一惊,笑道:“你莫非会读心术不成?我的确见过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那个人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了,年纪也比你大得多!”
“哦?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小凤梓暄眼睛一闪,浅浅一笑,两颊上漾出两个小小梨涡,让江蓠想到了一只努力做出纯良无害模样的小狐狸。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江蓠含糊道:“不过,他救过我一命,然后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小凤梓暄有点儿失望,道:“菀姐姐,你若是再见到他,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江蓠点了点头,从那双明澈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一闪而逝的阴翳。她十分怀疑,这小家伙把她说的那个人当成凤清尘了。
小凤梓暄已经非常明白什么叫见好就收了,马上就不再追问那个和他长得非常相似的人的下落,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阵法入门书来,将不懂的地方一一指出,想赵菀请教。
江蓠也不曾藏拙,一一答了他的问题。她解释得很详细,因为所学甚广的原因,常常能旁征博引,从一个小小的问题,引出道法的博大精深。
小凤梓暄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一个似乎根本没有把他当成孩子,又毫无保留地对他倾囊相授的人,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陌生的菀姐姐。
这一大一小一谈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旭日东升时才停下来。
这是用早饭的时间,谭子奇亲自给他们两个送来了早膳,和悦地笑道:“菀师妹,多谢你,我可是难得见这孩子和哪一个人相处得如此愉快。
想当初,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不把我当外人!”
“谭师兄过奖了!”江蓠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暗暗道,这小子多半是发现她更有用,这才故意亲近她,试图把她变成自己人呢!
而谭子奇见到小凤梓暄的时候,这小子只怕还很小,不知道忖度人心,以人为棋。
“哦,对了,再有一个月,小暄就满六岁了。到时候,测过了灵根,就可以开始正式修行了。”谭子奇又道:“这些日子,还请菀师妹多看看关于引气入体的玉简,以免有意外发生。”
“嗯,我记下了!”江蓠点了点头,说道。与此同时,她也留意到,当说到“测灵根”和“引气入体”的时候,小凤梓暄的眼睛里浮起了一抹不安。
看来,这小家伙还有事瞒着谭子奇呢,莫不是已经开始修炼了?可从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引气入体的迹象。这倒是一件奇事!
作为掌门唯一的弟子,谭子奇不能一直留在洞府中修炼,每日上午都得去处理宗门庶务,顺便去给炼气期弟子们讲讲课。
因此,用完早饭,他就先一步离开了,留了江蓠在洞府里陪着小凤梓暄。
“你先在这里翻书,我就在外面练剑!”江蓠对着小凤梓暄笑道:“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去外面唤我一声就好,明白吗?”
不知为何,尽管明知道这只是个幻境,她还是想发自内心地对这个孩子好。
也许是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孩子的童年过得十分不愉快,应该有那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对他好。
“嗯,我记下了!”小凤梓暄乖乖应下了,有点儿不安道:“菀姐姐,你会一直守在外面的,是不是?”
“对!我若是有事要出门,一定会提前告诉你!”江蓠放柔了语气,说道:“别担心,你不会有事!”
小凤梓暄笑了笑,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开门送了她离开。见她果然再他门前寻了个空旷地方,取出剑来,开始习剑,才放心地关上房门,继续在桌子旁边翻书。
不知为何,一想起新认识的菀姐姐一直守在外面,他就觉得格外安心。那冷冰冰的心里头,仿佛有漏进去了一缕阳光,那阳光是如此温暖,叫他忍不住生出了浓浓贪恋。
菀姐姐,你一定要说话算话,一直留在我身边才好。他默默在心里头念道。
尽管还不知道长相守意味着什么,他小小的心里头,却突然种下了这样的种子,只等着某一日春风化雨,浇灌着这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江蓠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重新熟悉《春水剑法》。
她已经反反复复将“春水如碧”那一招练习了一万遍,虽然还未有所突破,却已经是对这一招极其熟悉,自觉已经到了某种极限的尽头,只要再有一个契机,就能突破了去。
这半个月的时间,她每日白天习剑,夜里则去指点小凤梓暄的功课。
小凤梓暄喜欢她不把他当孩子哄,愿意将胸中所学倾囊相授;江蓠则喜欢这个孩子的聪慧懂事,一点就透: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凤梓暄开始喜欢看她舞剑的模样。
他喜欢这位菀姐姐习剑时的那种认真和专注,那时候,她的眼里心里没有半点儿杂念,只有通透如水的剑心。她的一招一式,舞动的不只是手里的剑,还有那颗通透无暇的心。
想起被追杀的那段日子,他常常会觉得焦虑,恨不能马上长大,马上拥有天下第一的修为,将那些人亏欠了他的,一一讨还回来。
有时候,他也会害怕那些人突然找到他,把他重新拉进那种暗无天日的,看不到希望,只能东躲西藏,看着无数人因为自己而死的绝望中。
他也是人,纵然心志被逼的坚韧了许多,可也会害怕,会恨,会忧虑。
可偏偏为了不让谭子奇烦心,他必须得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就算是夜里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也不愿意把心事在别人面前表露分毫。
可菀姐姐的剑,却莫名其妙地会让他平静下来。
他喜欢看她舞剑的样子,那时候,他心里的烦躁和恐惧仿佛也被摄进了剑阵里头,被纷乱的剑光一点点搅碎,碾灭,最终只剩下难得的平静和安宁。
那时候,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有些东西超脱于红尘的爱恨嗔痴之上,游离在人间的悲欢离合之外。
它端严而广博,玄微而不可测,妙极而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