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尹国虽则名字中带了个大字,实则不过是个拥有五六万人口的小国,未向大臻称臣之前,每年秋冬都必是要入凉州境内大肆掠夺一番的。自前朝被大臻打得落花流水怕了之后,虽则每年要向大臻进贡,但却同时得以和凉州境内的边城通商,大大解决了秋冬供给无法自足的境地。几十年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可是大尹国却毫无预兆的起兵进犯了,打着十万大军的旗号,以迅雷不及掩之势横扫凉州大小边城,直取金城。
日子过的好好的,谁愿意卷入战火。
蒋卓恩合上桌案上的手记。白子泉的诊治簿记录的除了病人的病症,还有杂七杂八各式各样的消息。白子泉并不避讳蒋卓恩,大概是没想到她识字。
蒋卓恩摩挲着手记已经被翻得微卷的封皮,暗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时空。
这几****趁着寝帐内无人时,将能找到的有字的书都翻看了一遍,大部分都是白子泉的医书,剩余的就是各个不同时期,不同境况下写下的五六本手记。上面的字她不但认得,而且认得毫不费力,竟是简繁体交杂,数字也不是大写数字,而更多的用到了阿拉伯数字。这必是还有穿越前辈了,除非这个时空本身就发展超前她所认知的那个时空。
蒋卓恩想的有些头疼。太混乱了,很多事想做也无法放开手脚去做。
自那日出外走了一圈后,她还是选择窝在白子泉的寝帐和医帐附近省事。
即使是现在她仍偶尔会在夜间睡着时梦见她的前世和刚到异世醒来后见到的一幕幕。每当她一身汗湿惊吓醒来时,她都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上战场。
一点都不想。可她还要在这军营里活下去,甚至总有一天要跟着大军行动。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可她要力保自己能在战火平息前好好的活下来。最好还能活得轻省一些。
蒋卓恩抬手摸了摸鼻头,这是她以前的习惯动作。待看到自己那双稚嫩的小手时,又叹了口气。
她将书案整理了一下,确定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后,起身出了寝帐往医帐而去。
白子泉这几日除了晚间回寝帐打地铺睡觉外,都泡在医帐不知在制些什么丸药。已经堆了两箩筐了。蒋卓恩进医帐时正见白术往第三个箩筐里倒新制的药丸,又细细在表面铺了层油布才用盖子封好。
“先生。”蒋卓恩打了声招呼,便径自坐到守着药炉的白子泉身边。转头对着白术无声咧嘴笑了笑。
白子泉眼皮也没抬,只干瞪着药炉。蒋卓恩也不在意他这态度,自这几日蒋卓恩身体大好后,白子泉也不再给她把脉熬药,除了仍允她赖在她的寝帐内起居外,对她简直是放任不管。蒋卓恩便自来熟的每日来医帐报道,跟着白术做些简单的活计。白子泉初时还愿意抬眼皮看她在折腾什么,几天下来也就不闻不问。
真是怪脾气。
蒋卓恩暗暗腹诽,面上却带了讨好的笑道:“先生,阿卓现下也已大好,这几日跟着白术哥打下手也学了些处理药物的门道,您看我以后跟着您做个小厮如何?”言罢冲早已和她说定的白术挤了挤眼。
白子泉仍是不抬眼皮:“有白术一人足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终于转脸对着蒋卓恩说道:“你尚年幼,我之前已和都尉报备过,日后若是军队开拔,待得到了大些的都城便放了你出军营。只你要记得,营内人事不得对外人多言。”
被白子泉嫌弃了。被个不识大字的野小子白术给比下去了。
蒋卓恩低头避开了白子泉的视线不应答。
白术听到白子泉这话却是急了,这偌大军营人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他却除了先生外只得蒋卓恩这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他虽然当蒋卓恩小弟弟般爱护疼爱,却又觉得蒋卓恩不似一般六七岁的小娃娃万事不知,乖巧听话,却不失活泼逗趣,嗯,很合他的脾胃。
“先生......”白术刚想开口替蒋卓恩说话,便被蒋卓恩扯了下袖摆。
蒋卓恩也不理白术瞪着她,抬头直直看着白子泉的侧脸说道:“先生,我认字。我也能帮先生打理日常生活。我还能学着认药草帮白术哥。”白子泉日常生活自理能力等于零,白术一边做药童一边做小厮,比白子泉这个担着万人军队军医的人还要操心还要忙。
白子泉闻言稍显讶异的转头看了蒋卓恩一眼。大抵是惊讶她居然识字,蒋卓恩暗暗撇了撇嘴,努力装出一副害怕被抛弃的孩童模样来:“先生,求您了,别不要阿卓。”
蒋卓恩这边在起鸡皮疙瘩,白术却微微红了眼,白子泉微蹙眉,转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要留便留下,只是我可没空闲分神照看你,你自跟着白术。”
白子泉边说边站起身来,吩咐白术看好药炉,摸了摸蒋卓恩的头顶,低低道:“好好干。”边出了军医帐。
大抵是找上头报备她这个小拖油瓶要留下来的事了。
蒋卓恩收回追随白子泉的视线,看着已然露出如释重负笑脸的白术:“白术哥,你可得罩着我!”
白术有些害羞的用力点点头,为自己得了个小跟班油然升起了一股为人长辈的责任感,遂扯了白子泉的椅子自己坐下,细细讲起跟着白子泉要做些什么事。
“都尉,白大夫求见。”
“传。”黎晰鸿将视线从沙盘上收回,抬头正看到白子泉撂帘进账。
“得曦兄。”黎晰鸿指了指书案旁的椅子示意白子泉坐。
白子泉已是弱冠之龄,字得曦。是黎晰鸿大伯母白氏的娘家子侄。黎晰鸿因差了白子泉五岁之多,小时还跟着白子泉身后表哥表哥的玩闹,稍大了些便对这位一心向医心地良善且心思单纯的表兄敬重有加。自白子泉行了弱冠礼得了字后,便以得曦兄称呼白子泉。
白子泉不似一般医家子弟,以留京考太医院为目标,从小便爱扶贫济弱,百姓提起白家除了任太医院院史的白老爷,便是这位亲民爱民的小白大夫。白子泉自十三岁出师,除却在自家医馆义诊,每年更有大半年都在合州境内游医,道是即能救人医病又能游历大臻山河。得知这次黎老将军领兵,从小交好的小四表弟亦随军出征,便自作主张找了黎老将军讨了这随军军医的职来。
白子泉径自拿了案上茶壶倒水喝,抬眼看了看这个仿佛转眼间便成长成了如斯少年的小表弟,有些神思恍惚的说道:“那个叫江卓的小子方才求了我要留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黎晰鸿的表情,“我想着他那样的遭遇,未必就愿意随便换个地方继续生活,倒不如带在身边,暂时跟着白术打下手,日后如何又再说,况且现下他实在太小了,放任他一个小娃子独自求生,我其实也是不大放心。”
“我本已和祖父商量过,将这四个马坡城的遗孤送往肃州,找了合适的人家好生照看,那三个稍大的誓要入军为家人报仇便罢了,毕竟已经是知事记事的年纪勉强不得。本想这最小的一个尚不知世事,好不容易捡了条命便让他安生过日子便好。”黎晰鸿接过茶壶,续了茶缓缓说道:“既是他自己想要留下,便看他造化吧。”
白子泉轻轻松了口气,这小表弟再不是两三岁时还跟在他身后甜甜叫着表哥的无知孩童了,黎府二房的事在京城大家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小表弟便是从那时起似变了个人。求学练武都似是着了魔发了疯一般,自小表弟进了宫做了太子伴读后,他们接触相处的时间就日渐少了,对于暗里的那些事他其实也多少察觉到一些,只他虽知道,却也不愿去参合这些大家后宅的醃脏事,又因着年岁的差距,再见时儿时记忆里的小表弟已长成了十二岁的少年入了京畿卫,虽则表弟对他的态度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更带了几分敬重,他却再无法如从前那般,抚摸他的头顶蹲身安抚他。或许他也再不需要他的安抚。
现金他已十五岁,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少言寡语,行事莫测。
被迫长大的男孩,已是少年老成。
白子泉借着喝茶的动作窥了同样低头喝茶的黎晰鸿一眼,尚显稚嫩的脸庞只是表象,掩不住黎晰鸿眼里的隐隐戾气。
白子泉不再多看,垂下了眼脸静静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