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首城景宏城郊外。
正是秋收时节,各处田庄皆一派热闹繁忙景象。
黄灿灿的农作物已是码了一垛又一垛,大片的黄金波浪的尽头连着翠绿山谷。山谷内一条小溪边上,一匹枣红骏马正低头饮水。
溪边树下躺着个少年,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小憩。枣红骏马踱到少年身边,打着轻轻鼻响,用头去蹭少年的手肘。少年被吵醒却并无不虞,倒是被蹭得发痒,笑着把手搭上马脸,摸到缰绳上顺势起身,低笑道,“大黄可是吃饱了?吃饱了就来吵我?”说罢抬头看看天色,牵了大黄慢慢走向山脚下的一处小庄子。
赵氏刚刚将饭菜摆好,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走到门边一看,果然是蒋卓恩牵着大黄回来了。
蒋卓恩见赵氏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台阶上,忙快步迎了上来,“嫂子怎么还迎出来了,这天气也渐渐凉了,小心着凉。”赵氏年初诊出了身孕,现在已经快七个月了。
赵氏不觉好笑,“你怎么比你赵大哥还啰嗦。嫂子这都是第二胎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身体。”又冲大黄怒了努嘴,“只听过放羊放牛的,还没见你这么放马的。难得不和你赵大哥去医馆,也不好好休息休息。”
蒋卓恩扶着赵氏进了屋,按着她坐下,说道,“忙活惯了,得了假反倒闲得慌。嫂子先吃吧,我去把大黄牵到后头栓好,这会儿也不知给二黄欺负成什么样儿了。”
赵氏摇头苦笑,“你看看你取的名字,二黄是狗也罢了,大黄一匹好马却随着狗取名,你赵大哥不知念叨了多少次了。”看着蒋卓恩皱了皱鼻子做了鬼脸跑了出去,赵氏摇了摇头,端起饭碗先用了起来。
院子里一条黄毛土狗果然正围着枣红骏马的尾巴转悠,蒋卓恩见二黄直接将大黄的尾巴当成了玩具,简直哭笑不得,上去揪了二黄的后劲,佯怒道,“二黄啊二黄,每次大黄进门都要玩这么一遭,怎么就不腻呢。”那小土狗却十分开怀的样子,摇着尾巴对着蒋卓恩哈哈吐着舌头,使劲往她身上蹭。
蒋卓恩安抚着给它挠了挠,才起身牵着大黄往后头马棚走去。
这名为大黄的枣红骏马就是三年前,赵子言离开姜西城时为蒋卓恩买的那匹马。
当年蒋卓恩趁着宁王军营啸,阵脚大乱的时候逃了出来。怕在路上再碰上往益州的宁王军,只能捡些偏僻无人的小道山路走,随军进雍州不过用了半个月,她这般躲躲藏藏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姜西城外,找到了藏马的地方。这一个多月风餐露宿,逃出来时带的干粮省吃俭用,也只维持了半个月,后来只能自己寻些野果野味果腹,走到荒凉地段找不到吃的,只能喝溪水河水。找到大黄的时候,蒋卓恩已是瘦的皮包骨头,再看大黄却是身强力壮,蒋卓恩嘴角直抽,差点忍不住把大黄给吃了。
她怕她这幅落魄模样引人注目,将原先藏好的包袱找了出来,换了干净衣衫,找些野果吃了休息了一夜,才骑上大黄往景宏城方向寻去。
赵子言留给她的银两加上客栈退房的钱,足够她在路上大吃大喝了。她也怕自己瘦成这样,让赵氏夫妇看了不好,沿路路过城镇,少不得要入城好好吃几顿,补补身子。只是到底旅途劳累,休息不好,等她按着赵子言留给她的地址寻到景宏城外的庄子时,赵氏见到她的模样,仍是唬得抱着她大哭了一场,自责不该放任蒋卓恩只身在外,也不知吃了什么苦瘦弱成这样。
蒋卓恩心虚得很,几次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只是见赵氏夫妇来景宏城不足两月,生活已是上了轨道,似乎又回到了在桃花村的平静日子一般,不忍打破他们的美好生活,便仍是将心事按下。说服自己暂且安顿下来便是。
赵子言在景宏城内寻了份医馆的差事,当起了坐堂大夫,如今三年过去,已是自立门户,开了个小医馆,不时到庄子附近的村落游医治病。赵氏在家操持家务,专心照顾蒋卓恩和二狗。二狗如今五岁,已经开始启蒙读书,入了隔壁李家村的学堂,白日都在学堂里,晚上赵子言关了医馆顺路接回家。
蒋卓恩开始时被赵氏强制勒令在家调养身体,养了一个多月才放了她出门。蒋卓恩心里系着雍州战况,央了赵子言到医馆做药童以便找机会打探消息。
不出她所料,锦宫城一战,宁王军大败,黎晰鸿所率大臻雍州军夜里趁着敌方阵脚大乱,杀了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夺回了锦宫城。宁王野心不死,继而派兵从裕关山入雍州,同雍州军边战边进,先后攻打了华城,洒城等雍州大城,双方你来我往,胜败各半,直打了近一年之久。
宁王却将益州受的如铁桶一般,将战场完全控制在了益州以外的雍州,后延至越州。且打了近两年,兵力却不见减弱,真真打了恒帝赵广秩的脸。
赵广秩却不仅不怒,反倒打得不紧不慢,倒好似在一步步试探宁王底线,只等着他翻出底牌。
直至半年多前,赵广秩似是打烦了,调了凉州,胡州大军支援雍州,越州。雍州境内的宁王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将其逼退益州,有望攻入益州之时,越州西南部传来了西武国入侵的战报。
大臻只得暂缓对宁王的攻势,分兵往越州抵抗外敌。
益州外局势紧张,蒋卓恩却被困在了益州出不得。她能打听到的消息又有限,颇有些有心无力之感。
只能强迫自己安心在赵家过日子,见机行事就是。赵子言自立门户后,她便跟在赵子言身边跑堂抓药,如果不论外间战事,以及她挂念的那些人的话,日子却是过得安稳平顺。
只可惜,半年前却传来了一个令她心神俱乱的消息,大臻朝闻名的浴血杀将黎晰鸿于越州抗西武时,领兵攻入敌阵时不幸身亡。
大臻武将新星陨落,这个话题在景宏城的大小酒楼饭馆曾热闹过一阵,亦不无人感叹惋惜。
蒋卓恩拍了拍大黄的背,低声自言自语道,“大黄,你可得多吃点,快些长大长壮。到时候你还得载着我去寻人呢。”
她是不信黎晰鸿就这么死了的。
她总能找到机会出去寻他的。
蒋卓恩低垂着眼睛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主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