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这谁家的垃圾狗!”
梧桐镇·西柳街·梧桐小区门口的水果店门口,王大妈将一把竹叶大扫把挥地虎虎生威:“走开走开!别尿我瓜上了!”
夹尾逃开的是一团黑灰的小兽,它仰脸哀嚎一声,回应它的则是一根西瓜秧子——“走开!垃圾狗!”王大妈破口大骂:“谁家的狗这是!赶紧弄走!”
狗崽撒开四只矮胖的蹄子就想跑,却突然被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抓住了。
那是个消瘦的年轻男子。
黑色的头发稍稍有些长,像是有段时间没有修剪打理,显得有一些奇特的阴柔感。
他一身黑色休闲服,戴着兜帽。
虽然初夏的清晨有些凉,他的穿着却还是有些引人注目。
左手维持着插兜的姿势,右手却已经抽了出来,伸向那只脏狗崽子——它撞在他腿上了。
那只手是那样修长而苍白,像艺术家用冰雕刻的昙花,易碎的优雅。
没人知道这是一只握惯了权力中轴、却又刚刚将它像垃圾一样抛弃的手。
随着他的动作,衣领边缘隐隐露出一线白色的绷带。
那是王大妈第一次见到少校。
只记得这个年轻男子,有一双冷漠的眼睛。
他把它拎起来,看着它那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腹部满是污泥。
它昂着脖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小花脸长歪了。
眉心上的那撮白毛长歪了啊,怪不得被扔掉了。
“公的。”他喃喃自语。
“小伙子,这你的狗?”王大妈放下扫把,搓着围裙走过来:“我以前被狗咬过……有点怕,这狗你可得看好了,最近丢狗的特别多……”
少校将狗抱在怀里,泥巴沾在他的袖子和胸口上。狗崽瑟缩了一下,随后,安静下来。
它听见这件衣服后面那平静的心跳声。
“咚·咚·咚……”
人和狗脏成一团。
“嗯……”少校沉默了一会,答道:“这是我的狗。”
他抬头,看了看旁边的梧桐小区。
小区门口种着两颗巨大的梧桐树,鸭掌型的叶片绿油油的,被风吹起,翻起一层浅绿色的浪。
“阿姨,我想住在这里。”他对卖水果的王大妈说道:“我叫少校——能告诉我这附近哪有租房子的么?”
抱着脏狗的少校彬彬有礼,正温和地笑着。
这是三年前的夏天。
少校决定在这个小镇住下。
后来人们都知道梧桐小区住着一个帅气温和的年轻人,他还养着一只傻乎乎的哈士奇。
他给它起名叫“哈二宾”,天天带着它招摇过市,像个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街上的人们私下议论,觉得这肯定是哪家离家出走的大少爷,想着能不能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
“就看他养狗那样子,脾气啊性格啊绝对没问题!”王大妈打麻将常常会夸他,仿佛他是自己捡到的宝贝干儿子。
“人这么温柔,条件也不差,怎么就没个对象呢?”
每每被这样问到,他总会幽默地笑一笑:“我对象还没出生呢。”然后揉着哈二宾的狗脸,用哄孩子的口气说:“宝宝乖,你妈她还没出生呢……再等等好不好?陪着爸爸等妈妈好不好……”
少校站在忘川岸边,遥遥望着对岸那只狗的身影。
鲜红的彼岸花在它的身边盛开,隐隐有骨笛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那是哈二宾,张着狗嘴哈哈哈地冲他摇尾巴。
他看着他的狗。
他的狗盯着忘川,跃跃欲试,想游到河对岸,回到他的身边。
银色龙鱼在湍急的忘川中起起伏伏,吞噬着那些从彼岸跳入忘川、妄图重返人间的灵魂。
“去死吧你!”少校大吼:“你个死狗!”
哈二宾歪着头,看他。
“你去死啊——!”少校喊着:“你丑死了!别回来了你——!”
哈二宾期期艾艾地原地转了几圈,“吨”地一声,蹲坐地上,挤眉弄眼地冲他“嗷”地骂了一嗓子。
少校抹了一把脸,手做喇叭状:“你跟着他们走——”他指着远处那浩浩荡荡、在“轮回登记处”门口排成长龙的亡灵大军:“你跟他们说——你是我少校的狗——他们不敢咬你的!”
“下辈子愿意来找我,我就在家里等你——!”
“不论你下辈子长得多丑——”
少校停了一下,深呼吸——“我都愿意养你。”
“哈二宾。”他认真地对它说:“下辈子还能再见的话——我会给你起个好听点的名字的。”
“我以少校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给你起这么傻逼的名字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你看这个名字怎么样?”
“苏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