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挑破了一层薄膜,从手里消失了,手也在融解。融解是为了让一些什么通过血肉进入身体,魁玉眼前突然像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幕幕折磨羞辱虐杀的景象。
大概是触到了剧毒——她在慌乱之中匆匆想到,垂死之际才会有回光返照。
可仔细辨认过去那些景象里竟没有她所认识的人,那不是她的经历,甚至也不像梦中她透过左隐的眼睛所看到娴熟的职业暗杀。
这也是幻术么…
只是普通人之间的暴力,然而像无数条细细的污水飞快地汇集为一股黑色的巨流,带着强烈而充沛的生命力涌进她的身体并四下寻找着出口。
黑水石女自始至终都戴着面具一言未发也没有任何回击的动作,她的身下流出死灰色恶臭的液体。
昱音才刚刚发觉不对劲,他正要上前一步阻止她,却感到自己的心绪已经完全被打乱。那股黑色巨流的力量让他既想靠近又害怕和厌恶。
周围的女人中有个年长的婆子见状突然惨叫起来:“石女娘娘的命宫破了,黑水会把我们都杀死的,快走!快走!”说着丢下武器没命似的跑出院子。
其余的人有几个年轻胆小的追着她一起溜了,大多数还留在原地。老二率先举起连弩对准魁玉:“你还不收手!”一排三支箭已射出,昱音飞身击落。
“…我…收…不住!”她恍惚作答,眼睛突然睁开,眼白已经全被染黑,里面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眼球而出。
昱音自知此时再不出手后果不堪设想,他狠狠抱住魁玉用力在黑水石女腰间一蹬,像拔萝卜似的把她连人带刀拔了出来,并立刻封住了她的奇经八脉,一掌击昏了她。
撸起袖子,魁玉右手被完全染黑,油渍一样蔓延到袖口。老二使了个眼色,丑婆带人走上前查看黑水石女的伤势。
立刻有人忍不住将手捂在那不断渗出液体的伤口上狂喜着宣称石女娘娘显灵,她感觉到强大的力量。但是话音没落多久便惨叫着:“不要打我了,我没吃小弟的饭,我没有偷吃,爹!求你不要打了…”在幻觉中目睚舌眦而亡。
一直没有动的黑水石女缓缓地转过身来,发出低沉的命令:“不要让…他们…走…”一个字比一个字虚弱,“祭祀继续…举行…”再没人敢靠近她,只把连弩对准两人。
“可是伤口还在——”
黑水石女抬手制止了说话的人:“…我终于可以走了…”
“不会的!——”丑婆大惊。
“…找到了…接纳污卤的人…”她虚弱地叹道。
听到这个名字昱音浑身一震,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魁玉。
“你不会让她死的。”黑水石女对他说。
老二红了眼,连弩抵在昱音的太阳穴上,示意他回答。昱音咬牙道:“当然!”
黑水石女坐在一张石头椅子上,摘下面具。她脸上紫黑的肿胀正在消退,眉眼低垂显出疲态。
“这是最后一次,我撑不了多久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很好,很好…”
接着她强打精神转向丑婆老二等人,“你们跟了我十来年了,丑婆最长,有三十多年了,只有你知道,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世人。我已经两百岁,早该进坟墓了。之所以还能活着,是因为从你们身上不断吸收着别人对你们作的恶。
恶是永生不灭的,被转化为污卤潜伏在人身上是它的一种状态。很久很久以前我得到了这种力量,但我控制不住,它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它要换个宿主了…”
“你是说魁玉?”
“也许,它会不会选择她我不知道。我太…累了…”黑水石女已经缩成小小的一团,头发全白掉落一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给你下了污卤!”
“…我?我是石女,已经风蚀成沙,没有名字…嗳,昨晚真是好久都没有睡得那么…”她安详地闭上眼睛,去了。
地上横流的黑水突然倒着聚集回去,包括魁玉手上的那些。昱音眼疾手快用牛皮水囊留住了几滴,其余的都渗进泥土,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了。
众人皆呆了拜倒下去,哭的哭,喊的喊,说要报仇的被丑婆制止了,“你们也都听到了,石女娘娘最后显灵,是要他们活着离开。”
“那咱们怎么办?!那个什么污卤的玩意,就这么没了?”
“要不挖挖看吧!”
“先敛了老大的遗体。”
“我看见他刚刚保存在他的水囊里了!交出来!”
“交出来我们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们走。”
“不能放!老大是那个小瞎子杀的!”
“小瞎子和水囊留下,你可以走了。”
昱音抬头,所有人被他眼里的悲伤吓了一跳。他一手夹着魁玉站起来,心灰意冷地自语道:“谁能想到在这里居然会遇到“无禄天书”的牺牲者…”
“你在说什么!莫非你知道那个什么污卤?”
“只靠你们几个,拦不住我的。”他惋惜地看着黑水石女被人抬走,“她不在了你们怎么办?继续当山匪?”
老二丑婆几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那你说呢?”
“她是别无选择,你们还有的是出路。”
老二盯住昱音声嘶力竭道:“什么出路不出路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老大怎么会莫名其妙被一个小丫头杀死?她明明比你们都强,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们,我们还能去哪!”最后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丑婆把他们的行李扔在地上:“老二算了,你们走吧。”
昱音拾起行李点醒了魁玉,他适才出手太重,魁玉醒来后颈疼得厉害,揉脖子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又看得见了,她低头看着自己右手。
即便是右手也没使过什么力气,流畅的线条在握笔的地方略微停顿了两下。青白的手背上既看不到关节的凹陷,也没有明显的青筋,稍用力会便显露出骨头。看上去虽然没有丰腴的肌肤,摸上去却像能融化在手里似的柔若无骨。细腻的触感如羊脂,亦如春水。十片桃花落在指端,皎洁温润。
最重要的是:这双手刚刚杀死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一个跟她一样的女人,把生命留在她手上那么一刹那间,又抽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