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吃得很愉快,但接下来的就不那么愉快了。
昱音打算试着找回真正的原小路,他需要创造一个能同时包容三人的幻境,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但魁玉悄悄告诉他解幻术的埙已经不在床头,以阿陌孩子气十足的心志接下来会遇到怎样的突发状况没人能够预料。
然而想到最好的结果,仍然值得一试。
魁玉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心里忐忑,手上的动作也带着迟疑。原小路已经不在意刚刚因为毒蘑菇被昱音训诫,反而对他充满了好奇和崇拜:“昱音大哥,你什么都知道啊?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我小时候第一个师父曾经带我横穿大陆,现在的师父嘛,总是收到不同地方的邀请,我们门人一直随他以四海为家。”
“真好,我也好想去。”
“想去哪?”
“山外面的世界。”
“你才十二岁,还太小了。”魁玉激他。
“哥哥也说我太小了…”他没有被激起来,像泄气皮球一样垂下了脑袋。
“我横穿大陆的时候和你一样大,十二岁,对男人来说这是重要的一年。中原人都要在十二岁的生辰举行成年礼。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其实中原男子二十才行冠礼。
“二月初五,今年哥哥不在我自己都忘了。”
“都过去大半年了,这可不行。大概你哥哥不知道世俗里的讲究。不如我和魁玉今天就在这为你办个小小的成年礼仪式好吗?”昱音语气欢快热烈不容拒绝,而且只字未提带他离开的事,魁玉暗暗佩服。
“真的吗?!”原小路惊喜万分,“会不会很麻烦你们…大半年?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他迷迷糊糊,记忆跟现实根本对不起来。
昱音和魁玉对视一眼,点头微笑。
“有没有什么可以奏乐的乐器?”昱音问道,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有啊!”一边左顾右盼为了找替代品而颇费脑筋。
“有啊!昱音大哥你会吹埙吗?”说着把埙捧在手心:“哥哥居然忘了带,怎么在床头。咦,怎么都是裂缝…”
“不会。我倒是一般的丝竹管弦都可以。”昱音怕他想多了陷入混乱,连忙打断他,不过还是伸手接过陶土埙看似无意地放在桌上。
“可是…”
“怎么了阿陌?”魁玉柔声问道,这时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步步骗他入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里间有笛子,是爹爹的遗物,我哥平时不让我动的。”
“阿陌长这么大了,比姐姐还高一点,你爹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要是还在的话,也许会亲自吹奏仪式上的礼乐的。”魁玉连忙安慰道。
“爹爹从来都不说话也不看我,娘说是坏人害他生病的。哥哥说娘的死也是坏人害的,坏人到底是谁?我长大了离开家,要先找到这个坏人给他们报仇!”
“阿陌乖,去把笛子拿来吧。”魁玉不忍再听下去。
青玉胡笛在手,像一只短短的小蛇。昱音脸色有些怪异,他放在唇边试了试音,多年未吹声音十分滞涩不畅。
“可以吗?”魁玉担心地问道。
“大概天意如此吧…好!以茶代酒,净水,坐席,木梳,都准备就绪了吧?那我们开始了!”
本该清雅庄重的古琴声由短笛代替之后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开篇是《高山》《流水》,令人迅速沉静下来。
原小路就位,魁玉暂代赞者一职,以盥洗手,于西阶静待;原小路走出来,至棚屋中心,面向南,先朝外深深一拜。然后面向西跪坐。
魁玉为他梳头,将前一天沐浴后披散的头发编成细辫盘于头顶,之后把梳子放到坐席南边。之后原小路转向东正坐,魁玉此时又充当有司一职奉上缁布冠,昱音放下笛子,走到原小路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吟罢跪坐下为他的发髻加冠,之后起身退回原位。
魁玉上前为他象征性地正了正冠,之后命他进里间换上了一套他父亲的礼服。出来向着父母的灵位三叩九拜,以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看得出他父亲身型亦不是十分强壮,但比他还是高出一截。他穿在身上的一身大概正是觐见时的礼服,重工刺绣层层叠叠没有任何省略,相当规整。
再出来仍是面向东正坐,昱音再洗手,再复位,魁玉奉上皮弁,昱音接过,走到原小路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昱音跪下,为他别上皮弁,然后起身复位。魁玉再次帮他象征性地正正发冠。
所谓皮弁是魁玉用鹿皮临时割成需要的形状所制而成的,朴素而坚韧。
这次他向昱音行正规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魁玉心里有愧,悄悄退到一边。
拜过长辈,最后加的是爵弁,广八寸,长一尺六寸,前小后大,上用雀头色之缯为之,刚好在他父亲的礼服里也有这样一顶爵弁。
这次本该对家国宗祠行礼,但那些虚无缥缈的名次对于原小路来说就是雀舌山的草木山灵。他恭恭敬敬拜下,以茶代酒洒在地面,自己一饮而尽。
昱音魁玉也跟着喝了口茶,原小路以为礼成刚要起来,却被昱音按住:“还有聆训没完呢,我也不算什么长辈,就再给你吹奏一曲吧,权当你父亲在场了。”
来了!
这首可不是刚刚高山流水那般风景了,魁玉只觉心上似有十指乱弹,想要捂上耳朵的时候已经晚了,油灯的火光随着笛声异样地跳动扭曲,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原小路没有动,火光加深了他双眸的赤色。他像聋了瞎了一样,对周围肆虐的火舌毫无反应。
昱音对魁玉使了个眼色,笛声急转直下,渐渐微弱到没有。周围呼呼燃烧的风声,张嘴就要呛到喉咙的浓烟,让人根本分不清楚幻境还是现实。
“阿陌…”昱音的声音充满磁性,温柔得如同夜空。
“…阿陌…”原小路机械地重复着。
“阿陌是谁?”
“是我。”
“原小路是谁?”
“原小路是…”他开始产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