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飞溅的泥土碎石打了一头一脸,正躲闪不及时,步辇已经稳稳升起从破口穿了出去。谁也没料到那四个童男女竟有这样强的功力。
辛伯夷适才当众丢了脸,借机抱怨道:“那老家伙除了样子能吓吓人,占星只是装神弄鬼罢了。炼金?我才瞧不上呢!”没人搭话,早有人借轻功迅速离开去各处打听城中地堡的所在。
原小路抓起魁玉随众人一起跃出。苦儿关切地问:“魁玉你怎么样了,可还支持得住?”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自己可以走了。我们也快去找她所说的地堡吧。”
“我已知地堡在哪里,明天一早再去不迟。现在当务之急是给魁玉姑娘上药包扎,还是先寻个客栈住下,好好休息一宿。”左隐留下来建议道,魁玉欣喜过望隐约有些不安。
“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原小路也赞同道,目光却定格在魁玉脑后的天空:一条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直击地面,他连忙替魁玉捂上耳朵,轰鸣的雷声滚滚而来,惊天巨响把所有人都吓得定在了原地。
星光明亮的夜空上只有一朵云彩,这道闪电来的蹊跷,不偏不倚击中辛伯夷,九尺大汉顿时化为一段焦木,散发出一股人肉烧糊的臭味。
苦儿当场吓得哭了出来:“你们说这是不是让她听到了…”听她这么一说无人再敢议论或是逗留。只有魁玉虽然有伤在身,但还是让原小路劈倒一根茂密的松枝盖在死者身上,这已经是死在她面前的第十条人命了。
左隐慷慨出钱,他们下榻在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洗漱停当,左隐拿着几样外敷药敲开魁玉的门,苦儿拦在门口一脸刁难道:“大叔,这是女孩子的闺房,可不兴这样随便闯的。夜已晚了,大叔你把药交给我就好了。”
“你家小姐的意思呢?”左隐又在魁玉面前被叫作大叔,顿时耐心全无,“你家小姐”四个字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苦儿接不上话。
“苦儿,是吴前辈么,请他进来。”魁玉道。左隐抓住这个机会一侧身溜了进去。
苦儿忍气吞声把门一摔回了自己房里,心里啐道:好!你不怕人瞧,就让人瞧个够!
魁玉原本正对着镜子查看肩膀的伤口,听他进来匆忙拢起领口,偌大一个房间空空荡荡,两人对视一眼都局促起来。
还是左隐稳了稳心神,仍旧用略带沧桑的嗓音说道:“姑娘坐好,先容我看看姑娘手腕上的伤口。”魁玉不解,见另一张桌子上有纸笔,于是左手拿起来写下歪歪扭扭二字“何故”将笔递给他。
左隐接过笔来写下:隔墙有耳。
他的字遒劲有力不合规制,但骨架清瘦,转折处见性情,是个心思绵密细腻之人。
魁玉把右手平放在桌上,待他敷药时,左手又斜斜写下“真容”二字。
左隐心里暗笑:什么时候了还在执着这个。
他轻轻摘下面具放在桌上,魁玉发现每次看到他的脸都会感慨他比印象里还要年轻,大概因为他一直行事都有超越成人的熟练老道,但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跟原小路没什么区别。而他低垂着睫毛为她上药的样子,又是那么的好看。
左隐感觉脸都要被魁玉盯出个洞了,居然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魁玉的伤口犬牙交错,他对各种血肉横飞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可这次却觉得心里凭空堵得要命。
“这样子你去不了普罗国。”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满是责备。
魁玉被小宫主逼到绝境时也没觉得什么,听到这一句却有万般委屈一齐涌上来,话到嘴边无从说起,只是默默地抬手拭泪。
左隐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把她惹哭了,慌乱地不知该如何安慰,刚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就听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后退缩,咬着嘴唇眼泪落得更急了。
“身上也有伤?”左隐急了,她这样还逞强跟小宫主对峙,真是一点都没听他的话,根本不要命了。
“衣服脱掉。”
魁玉听他冷冰冰的命令道,也赌起气来,“吴前辈,多谢赠药。您也早点休息吧,年纪大了要注意保重身体。”她故意大声说,笑眼弯弯。
左隐又好气又好笑,真气流转盈满胸口,让他想跑想跳想翻跟头,做一切孩童时不曾做过的淘气事。他突然才发现自己明白了什么叫做快活,什么又叫做恨的牙痒痒,对上她的目光,左隐清楚听到自己心跳急如擂鼓。
魁玉逞着嘴巴厉害正得意,忽然眼前一花被点了穴,身体动不了话也说不出。
左隐敛了笑意,她的伤可不是玩笑,苦儿虽体贴入微,但医治幻力之伤还是需要些特别的法子。
魁玉眼睁睁看着左隐把她衣领解开拉到肩下,伤口包得马马虎虎,血已经和布凝固在一起。左隐叹了口气,外行就是外行。
“这里会留疤。”他面色阴沉屏着呼吸,一点点撕下伤口上的布条,“幻力不清除也会扰乱你的心神。”
真不知扰乱了谁的心神。
他抬头看到两坨酽红,手下的力道又轻了几分。
用海绵沾水冲洗了伤口,并不断把海绵塞入一支海螺之中,螺旋的内壁会吸去上面微弱的幻力之音。
敷上一种滑溜溜毫不粘连的蜗牛草,再用作画的丝绢松松扎住,再把衣服拉上。左隐退后一步隔空给她解穴,一怕她哭二怕她恼,尴尬又仓惶戴上面具起身便走。
“你等等!”魁玉扶着肩膀叫住了他。
左隐心虚地回头,还是一张大叔的脸。
“今天的飞星撞珠,你可看清楚了?”
“不知道是飞星穿珠而过还是——”
“是依次撞过去,最后一颗成为了新的飞星…我看得很清楚。”
“哦,谢谢提醒。”依旧是冷漠脸。
“不谢,晚安。”魁玉这边也没有好脸色。
“晚安…”
左隐在门外凭栏站了一会,夏末的晚风开始凉了,纵然如此,也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火热。
知道他就在门外,魁玉比过去在家时睡的还要平稳踏实,也许这才是她离家飘零远方的理由——卷入最动荡的人世跌宕翻滚,寻获片刻最宝贵的安宁。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魁玉在鹧鸪啼声中醒来,伤口已经结痂,神采奕奕,体力已完全恢复。
有人轻扣门环,魁玉迎着晨光上前打开,她本以为会第一眼看到左隐。没想到门口站着的人竟是去而复返的小宫主。
她脸上是魁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表情:一心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