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守的是生死之隔。
生而寻死者,往往是不堪一折的弱者、懦夫;而向死而生者,必须要勇气、幸运两者兼备。
业晏目光所至之处正是他时常光顾练习闭气的寒潭,水极冻不可忍耐,潭极深不可见底。
顿时他心中有了盘算,大力搅动铁片剑,让其在狼腹中充分碾削,狼王吃痛,学以致用,也用爪子去抠业晏肩上的伤口。
业晏避让不及,被撕得血肉模糊,幸好他身怀一副坚硬石骨,才没有被捏碎,而他也趁势卧倒于地,使劲向寒潭边滚去。
由于肩部受伤,右手完全失去了知觉,业晏弃了铁片儿剑,不断挥动左拳击打丧狼王的眼睛,痛得其嗷嗷叫唤。
一人一狼轮翻在上,身侧群狼欲助狼王却无从下爪。
“扑通——”落水前业晏狠狠吸进一口气,见缝插针,从怀里掏出他身上唯一的一块银锭塞进狼王嘴里。
寒潭本就有刺骨之寒,此时业晏肩胛骨几乎裸露在外,冰水细浪直接冲刷着神经与肌肉,令他险些眩晕过去。
四十五、四十六……
业晏可没有精力去庆祝自己又破了憋气的记录,只是咬着牙,左手用力从背后抱住狼腰,不让其挣脱,同时静静地看着丧狼王“咕咚咕咚”一口口地灌进冰水,两眼翻白,四爪乱舞,渐渐脱力。
五十二、五十三……
终于丧狼王一动不动了,开始变成负重往下沉,死了。
业晏心中一块石头总算着地,松开狼腰,不顾去拔出细铁片剑,忍着缺少空气的头晕目眩,单手奋力划着冰水,渴望水面上方的空气。
可就在他一脚蹬向狼王脑袋,借力上行时,那奇丑无比的僵死的狼脸上猛然有了狰狞神情,一口叼住他的脚踝,然后保持那个神情继续僵死。
“靠,狼也会诈尸?”
诈尸是守墓人最常见的景象,据不完全统计,每十二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具有诈尸的潜质。
若亡者生前有未达成的心愿,便会在死后还魂,僵硬地控制尸体做出动作。
业晏顾不上多想,狂踢狼尸无用,只好抽出铁剑,去割狼脖子,可是妖兽的皮毛都如同铠甲,怎会如此好切断?
六十三、六十四……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水的束缚挤压,业晏感觉如同被当头棒击,吐了一大串一大串气泡,顿时失去了知觉。
没想到,这片冰泉会成为我的墓,离我的族人并不遥远,又也不是那么近,是否有人会替我守护?
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想。
桑蓉山脚有一片紫竹林,这儿已经远离了铺天盖地的白苔,反而地心生新草,隐有春意。
此处竟然有座古庙,墙围断续,檐瓦零落,庙堂的正殿***奉着人杰桑蓉娘娘,可能是太久无人打理,金身斑驳。
正殿之后,庙广巷深,其中有楼宇琼阁,布若星盘;有异石假山在,千姿百象;又有密柳集竹,郁郁葱葱。
而此时,月如灯,上院墙,照西厢。
一个俊脸憔悴的皇子、一个衣衫零乱的仙师、一个手臂残废的太监,四名伤痕累累的护卫,还有两个已经没有气力哭闹的孩童,散坐在堆满杂草的厢房之中。
“殿下,咱们得尽快出去才行,那怪物来一次杀一个就走,每个时辰就来一次,从山上跟随我们到这,已经死了四个巫师,六个护卫,可我们却连它样子也没看清……”
“放着两个乡村野孩不杀,会不会是那洛魂村中派过来复仇的?”
尉迟锦吉喝了一口帮助恢复体力的凝香露,皱眉问道。
他原先精芒四射的眼神都有些黯然。
他幼时就被帝都皇家学院的上师选中,在双目之中豢养了一条名叫赤尾的神蛇,成年后能喷射高温剧毒火焰。
刚才一次袭杀,炼气入门的他强行动用赤尾神通,才逼那怪物转换目标。
“应该不会,这是雕刻兽,制作它需要强大的念力,我暗中观察过,除了一个卧床不起的老人家念力稍强,其他的村民,应该没有可能。”夏格致否定皇子的猜测。
“什么是雕刻兽?”
“回殿下,雕刻兽乃是雕刻师通过在奇石或灵木上摩刻妖兽之形,可暂时召唤为战宠,如果运气好,可能拓印一两个妖兽的技能。”
调息良久的朱春来睁开眼睛,见主子有疑惑,立刻答道。
“原来只是块材料死物而已,你和夏老怎么联手也对付不过?夏老可是炼气巅峰的修为。”
“哎,殿下有所不知,雕刻兽根据品质可分为十品阶,我们遇到的雕刻兽本体是地震魔牛,不仅体魄强健,防御惊人,还有一个裂地的技能,可以孤立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单独击杀而救援不急!”
夏格致眼光老到,战斗经验丰富,说出妖物来龙去脉。
“老夏,别忘了,雕刻兽背后还有一个主人,至少此刻他还隐在暗中。”
“不错,所以我们必须赶紧找到离开的路!”
“可是二十九他们三个,天没黑就出去找路,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额,殿下,仙师,恕我插嘴,虽然我们几个兄弟都是摸门路、识机关的好手,但是这旧庙也太过诡异,山石、瓦墙、密林似乎都会移走,还有一个时不时窜出来要人性命的妖物——平素都是我们伏击别人,哪像现在这么憋屈!”
一个青衣护卫面色苍白地抱怨着,然后他咬了咬牙,面带恳求之色,说道:“两位上仙,你们为何不升到天上,一探迷阵究竟呢?”
护卫深知以自己身份、品阶向两个在朝中身居要位的修仙者提条件,是冒大不讳的,然而一日间十八骑只剩四人,难免着急和担忧。
“哎,你有所不知,这个破庙过去是人杰桑蓉的道场,竟有禁空符阵,我等无法运用修为或者借器而翔。
”闻及此言,尉迟锦吉再也忍受不了,一拍案板,骂道:“什么人杰?待本宫出去,定放火烧尽此处!”
见识过此一干人可怕的业晟突然开口:“你们莫要对桑蓉娘娘大不敬,我爹说,没有人杰就没有如今的人间!”
“笑话,乡村野孩会知道什么叫礼数?来啊,掌嘴!”
朱春来正想找人撒气,提着鸭嗓子怒吼道。
青衣卫三十三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抱成一团的两个孩子走去。
突然,三十三恍惚中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惊得抬起头,恰好看见窗棱处飘过一道黑影,还伴有环佩铃铛撞响声和娇笑,若近若远,好像什么孤魂野鬼在庭院里徘徊。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殿下,窗外好像有个女人刚走了过去……”
“女人,莫不是傍晚引我们进来又消失的那个?”
“快追!”
“可是这不知是人还是鬼……”
“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怕甚?”
三十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踏出门槛,就看见有一缕曳地的白衣晃过墙角,他赶紧跟上,晃白的影子又飘过一棵梧桐老树,拐过一个玉石亭子,转进一个黑不隆冬的旮旯里。
那个地方,他在天还敞亮时和伙伴一起探过,是个死胡同,墙高一丈,插翅也难飞。
“嘿,妖魔鬼怪,速速现形!”
三十三怒喝,给自己壮胆,紧紧追去。
可等他冲进那个角落,竟然什么都没有,而墙后却突然响起如流淌的山泉一般甜美的声音。
“来——啊——来……”
“奶奶个熊,真见鬼!”三十三又进厢房搬来桌子、凳子叠起罗汉,当他气喘嘘嘘地翻过围墙一看,又愣住了。
这高墙后面原来另有天地,是一座座假山怪石围成的甬道。
再往前不到十步,又是一堵墙,充满引诱力的轻笑声就来自在那里。
一个婀娜的身影,颔首而立,漆黑长发飞流瀑布一般挂在肩头,并遮挡住了面容。
毫无声息就能越过一堵墙?
就算是修士,也是得依靠法术打破墙体而过,不可能如此不落痕迹地悠然连续穿行过两面墙体!
“来——啊——来,来追我啊……”
“你是谁,报上名来,否则我不客气了!”
“呵呵,我名字叫小倩,你快来……”
她突然间动了!
这回三十三可瞪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白衣女子的身体竟然由大缩小,水涡流入孔洞一般,最终化作一个小点被吸进了高墙!
墙后继续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甜美的欢笑却如同鼓锤,一下下地,敲打在三十三的胸口。
业晏再次被肩膀上撕裂的伤口痛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寒潭之底。
四周并没有水。
刚刚明明冰水都灌进胃里,甚至感觉都流进了脑子,此刻一点异样也没有,但右臂还有鲜血渗出,保持着意识丧失之前的模样,丧狼王还保持着狰狞之容咬着自己,怒目圆睁,已经死透。
“难道我还没死?”
揉揉眼望去,原来他此时正身处一个巨大而透明的“蛋壳”之中。
气泡正中央,竟然有一座墓碑,以其为中心,正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形成了一大片光幕,光茫之中蕴含着点点暖意,隔绝着寒潭深底的刺骨冰封。
向上方望去,暗波如墨,寂如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