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楼。
明泗水推开门,不急不躁地跨进房中,他的视线穿过珠帘,定在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上,那人跟前摆了一整套的茶具,正在一丝不苟地沏茶,白雾从杯中腾空而起,漫出一阵怡人的香味。
他走上前,落座于那人的对面,面上却无往日淡然的风华,客气地笑道:“陈大人沏茶的手法又精进不少,光是闻这茶香味便让人垂涎不已。”
汴塘使臣陈佑涵并未起身行礼,只是抬头温和一笑,为明泗水沏上一杯茶,道:“七皇子过奖了,下官不过懂得点皮毛而已。”
他品了品茶,幽香的茶味使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道:“陈大人才是谦虚了,你研究茶道多年,手法早已是炉火纯青,这竹叶青细细体会,只觉得唇齿留香,神静气宁。”
陈佑涵笑道:“七皇子喜欢便好。”
明泗水笑了笑,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叠纸来,放在桌上,道:“这是你要的资料,我能收集到的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陈佑涵翻阅片刻,眉头一皱,道:“只有这么一点?”
“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罢了,哪里能接触到多少军情机密,就这几张东西,也费了我好些功夫呢。”他面上露出一丝赧然,又急切地说,“陈大人,我已经尽力了,若是父皇怪罪我,你一定要替我说话啊。”
陈佑涵没回话,在这位没有任何权势的七皇子面前,礼节并不太重要。他的眼睛飞快地将纸上的内容扫了一遍,随即将它们扔回桌上。抬眼看着脸色急切的明泗水,陈佑涵神情变得严厉,道:“七皇子,你收集的这些情报几乎都是些边缘消息,没有什么用处,你要下官如何向皇上交代?皇上怪罪下来,你要如何承担?”
明泗水的神情已经急得不行了,道:“那……那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一定能打探到更多情报,陈大人,再给我一些时间吧。对了,我在府中还有几件古玩,若陈大人不嫌弃,待会儿我就差人送到你那儿去!”
陈佑涵皱起眉:“不是下官要为难殿下……”
“陈大人,就当我欠你一次,你就帮我个忙行不行?以后大人有任何需要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佑涵一脸为难,想了良久,终于道:“那好吧,我就再给你五天时间,如果到时候殿下还是不能得到有用的情报,那么消息传回汴塘,皇上会作何反应,想必殿下你心中是明白的。”
“我明白。”明泗水脸色微白。
“好了,下官该走了,殿下也要小心,不要坏了大事,不然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陈佑涵略略点头,警告了明泗水一句,随即离开。
确定陈佑涵离去之后,明泗水的神情才慢慢改变,方才软弱无能的伪装已卸去,眸中重现精光。他微微抿唇,光线在他的脸颊上打出浓烈的阴影,竟让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他显得有几分危险。
容策速度极快,一下便冲进文和殿,荆月原本也想跟着进去,却被突然出现的国师虞矢崎拦下了。
眼看着殿门被关上,荆月脸色一沉,道:“让开。”
虞矢崎拦在她跟前,寸步不让,道:“公主,皇上与几位大人在里面商讨国事,您别胡闹。”
“我是进去找容策。”她皱眉道,那愣小子这样直接闯进文和殿,不出事才怪,她不能放他一人在里面。
“公主莫急,容公子待会儿自会出来,您无需挂心。”他风轻云淡地说。
荆月越发着急,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容策现在的情绪如此不稳定,要是得罪了皇帝,不死也得脱层皮。
“本公主偏要进去,你能奈我如何?”
虞矢崎淡淡看她一眼,道:“公主若是非得进去,微臣能如何?要是皇上发怒,自会有人承担。”
荆月一时无言,虞矢崎的言下之意她是听懂了,容策闯进文和殿就算会引起皇上的不满,但他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加之他父亲正在福沅镇解决病疫的事,甚至可能已以身殉职,皇上应该不会太为难他。但是如果她又闯进去,那么很可能再度激起皇上的不悦,反而起了反效果。
“公主还是回去吧。”虞矢崎劝道。
荆月抱胸而立,目光炯炯地看着紧闭的殿门,沉声道:“不,本公主就在这里等。”
文和殿内。
在容策开口质问后,殿中有片刻的沉默,随即高靳卫冷声道:“容策,你这是做什么?文和殿不是你肆意妄为的地方,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不快向皇上请罪!”
见德清帝并未大怒斥责自己,反而神色沉重,容策脸色越发苍白,他慢慢跪下去,哑声道:“容策胆大妄为,请皇上降罪,但请皇上告诉微臣,在福沅镇殉职的御医,究竟是谁?”
殿中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策,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大夫,他是为天下百姓而牺牲的,你……节哀吧。”德清帝叹息道。
容策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德清帝,喃喃道:“不可能……皇上,是不是搞错了,我父亲不可能会……”
德清帝道:“容策,你也别太难过,想必容御医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如此悲恸。好了,朕也不计较你擅闯文和殿的事了,朕和各位爱卿还要商讨国事,你先回去吧。”
容策呆呆地跪着没动。
德清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再次道:“容策,还不下去!”
一名大臣推了推容策,他才慢慢站起来,脸色雪白,摇摇晃晃地退出去。
高靳卫看了看他的背影,随即站起来躬身道:“陛下,微臣觉得有些不适,先行退下了。”
德清帝体谅他受了伤,便立即恩准了,高靳卫出了文和殿,一眼就看见迎向容策的荆月,面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
荆月走到容策跟前,见他神色悲恸,眸中泪光浮现,心中明白那名在福沅镇以身殉职的御医就是他的父亲。她了解失去至爱之人的痛苦,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一声不吭,闷头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荆月得小步跑着才能跟上。
“荣公子请留步!”高靳卫在一名小太监的搀扶下喊道。
容策本就对高靳卫不抱好感,当下又正是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对高靳卫的呼喊充耳不闻,反而走得越发快。
高靳卫心下微恼,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追上去,同时喊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这句话正戳中容策的软肋,他身形猛然一顿,慢慢转过来,带着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高靳卫。
“你什么意思?”
高靳卫俊美的面容上飞快掠过一抹阴狠的笑,但他立即控制好表情,露出一副“你被蒙在鼓里”的表情。他慢慢走近容策,眼睛却一直定在荆月身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父亲之所以会死,都是祁宁公主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