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月已经休养了好几日了,与山贼们打斗时受的伤也结痂了,她一直想再找机会出去逛逛,比如说去去富贵居招惹一下蛮横无理的纨绔子弟啦,可是太医和丫鬟们一直盯她盯得很紧,若蒙更是半步都不敢离开,就算她佯装发怒,若蒙明明抖得跟秋天寒风中枝头的黄叶一样,却也半步都不肯离开。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是明泗水在背后搅和,他给太医和若蒙保证了,说她绝对不会对他们使用酷刑,要他们务必好好照看她,不能再出意外了,不过要是真的不幸被打,他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荆月气得差点吐血,他是欺负她心肠软是吧?
可是面对太医满是褶子的菊花脸,和若蒙稚嫩的怯弱的小脸,她的确狠不下心肠。在淮夏,这些人不过是奴仆,可是在她眼中,他们是老人和孩子,她可是新时代好公民,怎么忍心欺负人家?
所以荆月只得憋屈的继续窝在故衣居养虱子。
几日下来,荆月在太医和若蒙战战兢兢的照看下,果然没有做出任何暴力的举动,下人们都异常惊奇,他们本来以为这两人会死无全尸的。
太医和若蒙也异常惊奇,异常感激,不过他们感激的却是明泗水,祁宁公主怎么可能会主动改邪归正,一定是伟大无私的泗水公子不辞辛劳地劝说公主,感化公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和身体,看他这几日总是到故衣居来就知道了,还总把下人赶出去,一待就是好久。
荆月也没有刻意装成纳兰明月的脾性,反正明泗水说了,把她的一切改变都归结到他身上好了。
所以荆月总是十分淡定地回应若蒙惊讶疑惑的目光,还时常跟小丫头开开玩笑,时间久了,若蒙也不再见她就一副老鼠模样了,毕竟若蒙服侍原来的纳兰明月也不过十几天,惧怕之心还没有太深,对她的印象还是很容易扭转的。
黄昏。
若蒙去准备晚餐了,荆月一个人在屋中,坐在窗边的楠木软椅上。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暮色,火红的落日缓缓下降着,半掩在云彩之后,像是染了鲜血一般,艳丽非常。
周围很静,连风声都听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隐约中她似乎又听见阿觉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地唤着她。
荆月紧紧握着手,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即使她的表情一直保持在一个平静的瞬间,可是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越发空洞的眼睛却已经出卖了她内心深处的痛苦。
即使荆月是一个素质过硬绝对优秀的军人,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克制情绪保持冷静的强悍战士,是一个能够从容游走于敌人大本营伺机而动的超级卧底,可是这一刻,她仍然忍不住露出脆弱的一面,放任自己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思念中。
自那次在树林中和山贼狠狠打了一架,发泄了她心中的痛苦郁气之后,她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难受。
鲜血的味道刺激了她的大脑,阿觉临死的惨状几乎夜夜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那些满是猩红鲜血的场景不停地从眼前闪过,被强劲得几乎化成一把把刀子的巨大气流撕裂而过的痛感似乎还残留在身体中,顺着她的血液不停地翻滚咆哮,不停地切割爆炸。
一想到那个温暖的怀抱已经永远远离了她,一想到那个世界上最优秀最可爱的男人在她面前摔成一堆分辨不清的血肉,她的双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那双端过各种机枪稳若磐石从来没有颤抖过一丝一毫的手,在此刻竟然抖得不成样子!
荆月独自坐在渐渐昏暗的房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混乱动荡的情绪。她不停地回想着她和黎觉在一起的画面,不停地反复咀嚼着黎觉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每一次回忆都让她更加痛不欲生,可是,越痛她就越想去回想,越痛她就越发不能控制地思念她的阿觉!
黎觉已经占满她的整个大脑,甚至她都没有空闲去憎恨那些杀死了黎觉的家伙,她只是贪婪又悲哀地看着脑海中那虚幻的身影,一遍又一遍。
她咬紧牙,混乱的心绪让她不能控制地眼眶发红。
突然一阵剧痛闪电般地袭向她的大脑,荆月闷哼一声,死死地捂住头部,脸部在巨大的疼痛中几乎完全扭曲了。她大口地呼吸着,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妈的,怎么……怎么又来……来了?”
“啊啊!啊!”荆月缩成一团,双手在楠木软椅上抓饶着,明明痛得不行,嘴里依然不甘示弱,恶狠狠地不停咒骂,“该死的……我靠……”
“公主,晚膳端来了。”门外,若蒙的声音突然响起。
若蒙笑眯眯的推开门,红扑扑的脸上婴儿肥显得十分可爱。这几日公主越来越好说话,再也没有打骂过她,就像泗水公子说的那样,公主即使生气了,也不会叫人打她的。她原来的伤都已经好了,公主还给了她一只很香很香的药膏,说是用了不会留疤。她当时感动得不得了,差点就哭出来了,让公主取笑了好久呢。
“公主,今天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公主,您怎么了?公主!”若蒙见荆月在地上打滚,大惊失色,放下东西立马跑去扶她。
不过片刻,荆月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了,两颊浮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五官都完全扭曲了,她痛得拼命蜷缩着,若蒙根本扶不起她。荆月努力冲小丫鬟露出一个笑容,吃力道:“没什么……就……就头痛……”
若蒙慌张极了,声音都带了哭腔,道:“公主,奴婢立马去找太医。”
说罢,若蒙急忙跑出去,荆月看着她的背影,视线越来越模糊,脑袋好像被撕裂一般,她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刚刚支撑起来,便立马瘫软下去,最终陷入昏迷。
朦胧间,荆月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拂过她的额头,她依恋地想要向他靠近,轻轻地呼唤道:“阿觉……”
明泗水注视着荆月,她静静地昏睡着,脸颊上的红晕已经褪下,即使她没有出声,但他从她的嘴型分明看出,她在叫阿觉。
他转头问:“冯太医,公主她怎么样了?”
冯太医正在写方子,听了明泗水的问话冷汗哗啦哗啦地就下来了,他躬身道:“公主的外伤并未裂开,已经全部结痂,不日便可痊愈。但公主似乎心有郁气,造成血脉不畅,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大,也不会引起剧烈的头痛。微臣检查了数遍,公主的头部并没有什么问题,微臣实在不知为何公主会如此头痛,以致昏厥。”
冯太医是位性子极为耿直的老人,虽然同样害怕,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绝对不会像某些太医一样,为了邀功或是避免被责骂,就故意乱说话乱开药方。他这种性格能在皇宫里生存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他运气太好。皇上也是了解冯太医的性格,这才派他到公主府来给祁宁公主治伤。
也是因为这种性格,荆月从来不为难这个冯太医。
“找不出原因?”明泗水微微皱眉。
“不如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请过来吧,让他们轮流给公主诊治一下,说不定能查出来是什么问题。”冯太医说。
“嗯,也好,你明日去将他们都请来吧。”他点头。
冯太医走后,明泗水仍旧坐在床边,他看着荆月瘦瘦的脸颊,竟然像小猫似的,颇为可怜,于是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这时荆月竟然突然睁开了眼,吓得明泗水猛地将手缩回来,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你醒了?”
荆月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睛里朦朦胧胧的,视线都还没有焦点,喃喃道:“……阿觉。”
又听见这个名字,他心里不知为何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从来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可是现在,他竟然特别想知道,这个叫“阿觉”的,究竟是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荆月终于清醒了,她揉了揉脑袋,坐起来,说:“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
明泗水给荆月身后塞了一个枕头,然后笑着说道:“祁宁公主病了,我怎么可以不来?”
“我睡了很久吗?”荆月记起自己头痛的事情,看窗外,已经天黑了。
“没有很久,差不多一个时辰吧。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见荆月点头,明泗水对若蒙说:“叫厨房准备些清淡一点的东西……嗯,多弄一些,我也在这里用膳。”
若蒙应声退下。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啊?”荆月惊讶问。明泗水是个生活极为自律的人,也非常注重养生。他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在固定的时间用膳,在固定的时间看书,在固定的时间出门散步,他一日三餐皆以清淡为主,非特殊场合绝不饮酒。每天除了看书弹琴写诗作画,就是在公主府里锦绣湖边钓钓鱼散散步,日子过得十分悠闲,半点没有像介之焚那样好像被拘禁的模样。
“听说你晕倒了,我就直接赶过来,没来得及用膳。”他只是淡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