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记得那是个芦花纷飞的季节。在某个中午,他从刚上了一个月的私人学校里散学回家,就看到姐姐和母亲正阴沉着脸往锅里贴他最爱吃的小米饼,父亲坐在堂屋的木凳子上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那娘俩忙活。直到看到司马迁进来,司马谈才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司马迁这才发现,原来父亲的脸色也是阴沉的。
吃饭的时候气氛更是沉闷的很,好在饼子很好吃,所以司马迁也不是很在意。司马谈草草的啃了两口饼子,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一去,可能时间久远,少则三五年,多则六七年。待我在京都安顿下来,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定然回来接你们过去。”
这一说不要紧,倩儿放声大哭起来,杨氏见倩儿哭,便也跟着哭,院子里的狗也跟着叫,霎时间,司马谈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只有司马迁不明所以,问道:“父亲这是要向哪儿去?”
“为父要去京都做官了。你在家要听母亲和姐姐的话,勤读黄老,莫要荒废了功课。”
“那为何不带妈妈和姐姐一起去呢?”司马迁不明白,司马倩儿也不明白,明白的只有那些大人。
“迁儿,莫要为难你父亲了。父亲这么做,自然有你父亲的苦衷。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了。”杨氏暂停了啜泣,只是泪痕依在,司马谈看了,更是心疼的要命。
还没等司马谈说话,倩儿又嚎啕大哭起来,这声哭直到过去几十年司马迁仍然记忆犹新,用他的话形容就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这一哭,司马谈觉得自己的心快碎了,轻轻抚摸着倩儿的头说道:“倩儿,你如今也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娘亲和你弟弟。将来为父定给你寻一门极好的亲事。”
“倩儿不要亲事,倩儿要父亲!”司马倩儿这一声喊,全家人都忍不住了,集体抱头痛哭。司马迁原本也想跟着凑凑热闹,可刚一开哭,嘴里的饼子就喷出来一半有余,他急忙闭了嘴,安心的嚼饼子去了。
司马谈费了好大得劲才将娘俩劝住,饼子还没吃几口,车夫就进门来了。杨氏取出一个布包,叮嘱道:“这里面是盘缠、食物和几件衣服,一定要穿厚点儿,莫要着了凉。笔砚我也放在了里头,想家的时候,就修书回来……”说到这里,杨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司马谈鼻头微酸,看了一眼车夫,又赶忙忍住,上了车没有说话。
驴车踢踢踏踏的走了,司马迁看见驴耳朵像芦苇的头一样随风摇摆,车儿越走越小,在远处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里一转弯,就不见了。这一年的司马迁,刚刚五岁。
父亲这一走,就带走了家里的绝大部分收入。仅有的二亩薄田虽说已经种上了粟米,可要等上半年才能有收获。幸亏杨氏和司马倩儿的手都巧的很,不光会编普通的草鞋,还能在上面编出花儿来,而且质量上乘,深受附近村庄农民的喜爱。家里的条件困难,自然也就付不起给先生的二斤粟米,于是司马迁也就下了学,随着附近穷人家的孩子,一起玩去了。此后教育司马迁的重任,也就落在了他的姐姐——司马倩儿的身上。
司马倩儿,生于景帝前元五年,比汉武帝刘彻小四岁。如果能活到如今,也是两千多岁的古董了。司马倩儿天资聪颖,四岁尝背《列子》,轰动邻里,司马谈对她也是喜爱不已。就连大名鼎鼎的司马迁,也曾以司马倩儿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举一反三的理解力为叹为观止之说。
一次司马谈给司马倩儿讲《庄子》,讲到“蟪蛄不知春秋”一节时,问她可曾知道为何“不知春秋”,司马倩儿在问明白了何为“蟪蛄(蝉的别名)”之后,略一沉吟,便答道:“想必是蝉春生而夏死,夏生而秋死,是故不知春秋也。”司马谈听到这里,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从此以后教导起倩儿来更是不遗余力,加之少女也聪明,倒是得了不少司马谈的真传。
而到了司马迁小时候,司马谈已经开始忙着为做官做准备了,一边忙着求学,一边忙着四处拉关系托人,这不终于在他五岁的时候取得了一个进京面圣的机会。司马谈一直忙,少年之前司马迁的国学基础,基本就来自于司马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