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都很骄傲,但是,一旦剥开伪装,就会发现,美女的内心其实都很柔弱,就像眼前这些传自远古的花瓶,它们不高贵么,不冷艳吗,可是,哪怕一个婴儿轻轻一推,也能把它砸个粉碎。当然,美女毕竟不同于花瓶,她们的伪装要深厚得多,一层一层地剥开来,这就是个技术活了,老夫可是个中高手,想当年……”
很难得的,平素各自忙碌的一对师徒突来闲情逸致,居然走进了某种程度上可说与战争互为死敌的艺术——馆。直到馆长、一位风韵犹存的古典型美女款款行来,羊怀易才恍然大悟,之前自然就是老不死的战前宣言了。
时光飞转,羊怀易似乎终于也到了入手剥除伪装的时候,可是,他却完全不得其法,老不死的可恶也就在这里了,虽然口无遮拦,却总是说话留一半,等着别人向他虚心讨教,由此获得一种满足,这似乎是老人们的通病。
专业方面的东西羊怀易自然不会放过,献尽殷勤,百般谄媚,总得抠干挖净,才恋恋不舍地从远古书僮的角色中抽离出来。碰到这类事情,毕竟当时还年轻,避之犹恐不及,哪里敢继续追问?
“麻烦了,俺好像还没出师呢……”羊怀易很沮丧,说话也就不大经过大脑,总之是废话——
“你一肄业博士还敢提出师?”
某个意识空洞中,羊怀易仿佛听见中央大学校长气急败坏的怒斥声,随即把它们远远地抛诸脑后。
※※※
“报告长官,属下统一军直辖陆战集群二军三师六团上尉秦志岗奉命率部在此等候,请指示!”一个非常阳刚的声音把坐在美女身后、深陷懊恼的羊怀易惊醒了。
抬头望去,原来美女开着警部厅的巡逻车已经直接驶入了空港一处船坞,船坞里面停靠着一艘小型飞船,两列加起来总共二十名士兵把守着飞船入口。领头的上尉年约五十许,如果没有做过整容手术的话。依羊的判断,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尽管刻意收敛,仍不时逸散出淡淡的杀意,羊在老不死身边偶尔也有类似的感应,这是个杀过人的,血量还不低的样子。
大规模的战争河内自然不复存在,可在边境星域,或是原星人聚居地与原住民自治星域接壤的中间地带,仍然活跃着不少太空海盗,同时,首都星域之外不少星球还大量地存在自由分子开辟的地下城,然而,以银河之大,都不过是癣疥之疾,公共媒体根本不屑关注,普通公民也就一无所知。
比较而言,自由分子为患更大,海盗仅仅抢劫商船,自由分子却是专挑政府补给船下手,偶然还发生过冲击居民区的恶性事件。总之,在河内,数十上百人规模的战斗从未停歇,跟自由分子交火尤其激烈,海盗见势不妙,能逃便逃,逃不了就投降,干脆得很,自由分子才是真正的亡命徒,完全不顾伤亡,有些人参加自由运动目的就是求死,甚至有自杀网站专业安排此类“服务”,双向收费,居然很是兴旺!
“很好,你们辛苦了,稍息!”虽然回了个军礼,美女仍然坐在车上。警部厅的巡逻车底盘很高,坐着望向秦志岗他们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油然而生,听前面秦志岗的话,羊怀易本来猜想她可能是个少校,看来还不止,难道是中校、上校?
“靠,怀特老大到底想干嘛?犯得着出动校官吗,不就跟老安抱怨过两句,说你不够意思要派我去边境么,原来这家伙比前田还小气!还有,老安也不地道,喝酒说的话,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有意思么?”羊怀易终于悚然惊觉,此次征召非比寻常,却又下意识地回避了更加可怕的猜想。
“那个谁,秦志岗上尉是吧?”美女扬起下巴,扫一眼前面二十条军棍,才稍息下来的士兵们即刻挺直身体,包括可能杀过不少人的秦志岗上尉,全部屏气凝神,瞧这架势,就是将军来了,也未必表现得如此毕恭毕敬,甚至有些谄媚?
美女是将官?那当然不可能啦,不说年纪,单凭羊怀易的面子恐怕还没那么大,虽然他可以跟将军们的顶头老大交杯换盏,可那是私交,公共场合想凑过去敬礼都挨不上边儿,怀特也没那么蠢,“嗯,老安说得对,那家伙其实就一奸商!”羊怀易在心里又补充一句,却是想起来数月前怀特请他吃饭而后借醉登堂入室、接着顺走一本笔记的事儿。
那么,这些人的表现就很可疑了,难道她是怀特的女儿、孙女?回头得好好查查,情报不明害死人呀,都怪老不死,居然没有安排情报科目,难道准备留到博士后?老不死果然生财有道,一个小馒头都给掰成两爿来卖!中央大学摊上这么个教授,亏大本了,也难怪丁格尔校长总是怒不可遏。
“是的,长官!请长官指示!”秦志岗。
“随便了,嗯,来个人,帮我把车送到最近的警所,动作要快,其他人大概已经到位了,剩下时间不多,我决定:十分钟以后,飞船出发!”
秦志岗转身向士兵们点头示意,长得十分精瘦的一名年轻士兵立即出列,小跑着从刚下车的美女手中接过识别卡,飞身上车,一溜烟,便跑远了。此人显然是个飞行车高手,羊怀易都没怎么看清楚他那一连串令人眼花瞭乱的动作。
“老不死常说,军队才算真正的卧虎藏龙,所言非虚!”羊怀易煞有介事地地点点头,实际却对老头没什么信心。所谓仆从眼中无英雄,俩人相依为命十来年,多数时候老不死的确不大靠谱。
接着,美女也没给秦志岗介绍羊怀易,拎着特战队员专用的工具包,直接上了飞船,羊怀易想跟上去,却被入口一左一右两枝加长的激光枪给拦住了,一分钟后,美女换过军装重新出现在飞船外面,可惜,没有挂衔,羊仍然无从判断她的身份。
她的年龄,羊怀易感觉至多比自己大两三岁,甚至小上一些也不是没可能。和平年代,军衔升迁极为不易,秦志岗年过五十才不过上尉,三十岁左右,中校、上校,还是个女的?
“难道真是怀特师兄女儿、孙女或者重孙女,那不得叫俺师叔、师叔公、师叔祖?这可不行,不过,好像早已过世的师母也是师公的孙女,俺这算不算继承师父老人家遗风呢?不对呀,怀特虽然也是原星西方人血统多一些,就他那脸模,整一颗风干芒果,咋能培育出如此出色的后代?话说回来,俺们这些师兄弟,除了前田和俺以外,好像长得都不咋地,哈哈,老头就更不消说了,嗯,如此说来,老头肯定是故意的,怕徒弟跟他抢食,我跟前田最小,也就无所谓了……糟,坏了,老头说怀特那小子专职养小蜜……”
羊怀易不敢深想了,毕竟这丫头长得确实不错,连自己都有那么点跟她亲近的冲动,嗯,家务机器人说的,这叫青春的萌动。
可怜的羊怀易,年过三十才有了青春的萌动!
中央大学的妹子们,你们可以集体解开胸前那玩意缠脖子上了!
那场面,何其壮观!
那情景,何其悲哀!
※※※
“自从俺在甘蔗林里遇见了她,俺就时时想着她……”
飞船在广褒无垠然而冰冷无情的宇宙空间飞速滑行。大概是军队的一贯作风,保密意识透进了骨子里,舷窗都给关上了,羊怀易想趁机再次直面恒星的想法随之破灭。
这艘飞船其实是家用型飞船改装的,估计同样来自民间征召,跟警部厅那辆巡逻车一样,嗯,羊博士也是如此。驾驶仓以外,飞船就一间舱室,空间也不大,靠墙两溜绿皮长椅,二十二个人坐上去,颇有些拥挤,特别美女左右都空着一截,没人敢靠近,相应的,对面羊怀易一排就多挤了两个人,从未经历过集体生活的羊被两个肉乎乎的士兵夹在中间,很是有些不适。
除了秦志岗和少数几个、包括之前送车的那个年轻人特别一些,周围这些士兵大多显得很普通,军本部直辖部队长年没有作战任务,大概也就这样了,秦志岗几个大概是从边境或者原住民毗邻星域调过来的,其他士兵面对秦志岗颇有些畏惧之色,看起来还属于调过来没多久的情况。这似乎也是个信号,统一军正在调整军队!
一切谜团到达目的地自然迎刃而解,羊怀易仍然渴望提前获知内情,毕竟也是一代军神亲传弟子,被动地接近莫名的危险可是兵家大忌,战场对决,那就意味很可能陷入对手的算计面临灭顶之灾,然而,偏偏对面美女宛如僵尸般端坐在那里,恰似极古时代那位著名的女王踞于金字塔内的王座上一样。低眉臊眼地坐了两个小时,羊怀易好几次想要开口问个清楚,一触及那高傲得生人勿近的目光,羊怀易便仓皇退却。
“哎呀呀,自从俺在甘蔗林里亲吻了她,俺就时时想着她,她的身段柔美似水蛇,她的眉毛弯弯似月亮,她的红唇火热如美酒……”蓦然之间,羊怀易忽而想起一首统一战争期间军中广为传唱的俚歌,不自觉壮着胆子哼了出来,声音不大,舱室空间同样小得可怜,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美女略一皱眉,按捺着没有出声,秦志岗上尉却不敢让羊怀易再唱下去了:“兄弟,你这哼的啥呀,我咋听着耳熟呢?”
“我的个天呀,小子活腻了,军情局的小魔女也敢惹,俺可不给陪葬!”上尉心中暗自叫苦。这首歌他听前辈老兵唱过,后面内容自然清楚,总之越来越少儿不宜,却是老一辈军人的最爱,酒酣耳热之余,老兵退伍的时候,那都是必唱的,言辞粗鄙,甚至有些下流,其情其景,却是催人泪下,荡气回肠。然而,听歌的对象换成军本部鼎鼎大名的“白发魔女”,那可就大条了,羊怀易不明就里,秦志刚却是初来乍到就被告知厉害,可以说,军本部无人敢惹,连本部长怀特都被她指着鼻子骂过!
“对了,我想起来,还是很久以前听前辈老兵唱过,莫非,这位兄弟家里也有部队出去的?”秦志刚对羊怀易也颇有些好奇,这次任务保密度极高,具体内容美女校官丝毫口风未露,但以他二十余年的军队阅历,加上一路观察,大致也猜到征募了一批了不得的家伙,眼前这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可衣服上还残留着酒渍,头发虽然梳理过了,却老长老长的,明显就是个长期酗酒的小酒鬼,还真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若是军属出身,倒也情有可原,统一军大不如前,毕竟是军队,军人就必须长年驻守军营,还真没几个能管教好小孩。
“嗯,也算是吧。”羊怀易想了想,老不死当然得算在家人之列,于是点头称是。说着,因为不大习惯别人称呼自己兄弟,同时也是出于对美女的挑衅,羊怀易几乎一字一顿地纠正道,“还有,请叫我羊怀易,或者,秦上尉也可以喊我羊博士!”
“博士?”秦志岗愣了一会,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其余士兵连带美女也齐声轰笑,却没人给羊怀易一个解释,半晌,看见羊脸上都有些充血了,秦志岗才越过两人中间的胖子大手一把重重地拍在羊的肩膀上,“你问问看,这里哪个不是博士?老实说,还就我的博士当不得真,是进军队以后为了涨军衔才混的文凭。”
“还有,”秦志岗指着坐在对面靠近船舱入口最角落红头发的一个混血小伙道,“喜多一郎,今年24岁,二军最年轻的博士,去年就进部队了!23岁博士毕业,这要放几十年前,二军还不当宝贝一样捧着?现在么,也就大头兵一个,下士,等混上尉官,顺风顺水也得六年,像这样的‘天才’本部几乎每个军都有,有的还不止一两个……”
“是呀!”喜多一郎闻声接过话头,略带一些羞涩地说道,“您一定以为部队还跟从前那样,招的都是些不想读书的家伙,我进部队之前也一样。可我告诉您,您千万别吓着,现在的统一军,九成以上官兵,都是博士!”
羊怀易懵了,自己一肄业博士,原来属于垫底的存在!怪不得这些人觉得好笑了,也是,联邦教育太发达,用工政策太苛刻,统一军毕竟是联邦政府的军队,招兵条件自然水涨船高。可是,仍然不对呀,政策的作用只是引导,毕竟不可能强制大家都去读博,许多人因为种种原因比如未婚先孕又比如爹死娘嫁人之类,或者干脆就是厌倦透了校园生活,总之念完硕士死活不再读了,统计数据来看,博士也就占到人口四成左右,联邦政府一直在竭力地削弱军队,有什么道理几乎全是博士?
“很奇怪是吧,其实很简单!”看着羊怀易疑惑的目光,秦志岗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反正你很快也就知道了,现在军队的收入,比很多行业都要高一些,好比喜多一郎,同期毕业年薪能有他一半就不错了,还有许多毕业就失业了的,那就更别提了……”
“原来如此!”羊怀易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却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这会是老不死和怀特老大安排的暗渡陈仓吗?
战争说到底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数量只是军队战斗力的一个方面,超高素质的军官和士兵足以弥补数量上的差距,眼前这些人,大部份军事技能、素养都还达不到投入大规模战争的基本要求,但是,还有时间,而且,并不缺乏实战的机会,那些自由运动分子,根本就是老不死圈养的陪练,海盗可以逃,逸出河系他们也不在乎,所以屡剿不绝,自由分子则完全依托地下城,哪怕只派几个军,一颗颗星球扫过去,二百年时间足够清理得一干二净了!仔细想来,这事前田羽一也搀了一脚,所谓自由分子冲击居民区的事件,一准就他暗中指示捅到公众媒体上去的,然后,警部厅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动警员前往保护居民了,而以前田一惯的阴险,究竟有无此事还很难说……
“MD,都不够意思,多好的练手机会,居然没人喊我!”突然,羊怀易感觉喉咙一阵发干,暗自后悔起来,当初拒绝两位师兄的邀请实在太轻率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难道真拿自己当临时工用?巡逻警、边境,现在想来简直等于明示了!“靠,那会我还真被校长给气糊涂了,总想正儿八经找份好工作,压一压伪君子的嚣张气焰!”
至于统一军的收入为什么会比其他行业高出那么多,羊怀易根本不需要细想,老不死曾经说过,怀特可以是个最佳的军械部长或者后勤部长。言下之意本是批评怀特同时夸耀自己的,批评是说怀特把握大局的能力不足,战时难以担当统帅重任,可在裁军的潮流势不可挡的情况下,把个熟悉装备、后勤的人放上去,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保存菁华和火种,又足见他老人家何等英明神武,何等目光深远!老安、前田私底下也经常说起怀特这家伙颇有奸商潜质,不去做企业可惜了,俩人话都说得有些酸溜溜,看来也是吃过一些暗亏的,由此证明怀特理财相当不错。
笑过之后,舱内气息便有些活跃,士兵们大多年轻,忍不住三三两两闲聊起来,羊怀易正想借此多了解一些军队的实情,还没等他开口,就听美女校官轻咳两声,舱内当即鸦雀无声,羊的脑袋也耷拉下去了。
※※※
“小丫头片子,老巫婆,诅咒怀特小时候天天打你小屁股!”在意识的世界里,一只小绵羊碎碎地念叨着,微风自青翠的草地徐徐吹起,舒爽无比。
虽然在剥除伪装方面迄无进展,初出茅庐的羊怀易仍然沉浸在洞见冰山一角的兴奋之中,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悄然擦肩而过。
“女人就是害人精!”惯例站在旁边的小白深有同感,作久经摧残楚楚可怜状。
羊怀易狂呕数升唾沫,晚餐比平常多叫了一只火鸡,又多要了一客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