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时代的太空战舰,与地球时代古董船型战舰的构造完全不同,从外表看,更象一颗巨型的橄榄球。“橄榄球”的最大曲面直径,行星级战舰最低也有5公里,星域级战舰随随便便数百、近千公里。最大曲面直径超过一千公里的银河级战舰,设计图纸已经有了,对联邦来说技术、资源也不成问题,然而,统一战争结束太快,超级战舰建造计划于是搁浅。
也不象大海上行驶的船型战舰,在甲板、船舷设置炮台,太空战舰根本就没有甲板、船舷这样的概念,它就是一颗扁平的球,球面任何一点都可以设置炮位,这样才能朝着三维空间任何一个方向发动攻击。
位于球面(装甲)以下的机库、舱室、炮组控制室等等以及身在其中的工作人员,也正象地球南北或东西半球的人一样,朝向截然相反。地球人脚心冲着地心,太空战舰各个位置人员脚心也都朝向位于舰球中心的指挥室,换言之,太空战舰普通官兵无时无刻不在隔空践踏指挥官!
对于某些独尊意识特别强的上位者来说,乘坐战舰绝不愉快,在行星上,他们可以划设禁空领域,战舰就没办法了。当然,星际战争,设非逃命,帝皇之类一般也不可能登临战舰,不是说怀疑上位者的指挥素质,而是因为战舰、舰群的指挥,精神、体力消耗均极大,上位者日理万机,哪里还能兼顾指挥?所以呢,平日出行,绝大多数上位者宁愿选择速度、安全性能都要差上好几筹的飞船。
另外,无论对任何人来说,乘坐太空战舰的生理和心理体验其实都谈不上多好,战舰的装甲层从数百米到数十公里,不可能象飞船那样设置透明舷窗,大家都躲在乌龟壳以下的密闭空间,外界信息全部来自光脑、光屏。
因此,大中型战舰一般都非常重视类地生态系统的构建,动植物园区、人工水域、人工山林、滑雪场等等,小型战舰实在腾挪不开,那就只有指望虚拟环境调节系统的作用了。当然,一般小型战舰也不会派遣长年任务。
四叶草号在中型战舰中,体量不算太小,生态园区也是有的,只是羊还从没享受过。也就一个月时间,为了尽快跟幕僚和舰长们打成一片,羊过的都是指挥室、休息室、餐厅三点一线的日子,再说羊本来就有点宅,非必要几乎不出外的一个人。
1月22日8时05分,在简单地听取了各部报告以后,羊怀易丢下一句,“肚子饿了,要睡觉”,直接就离开了指挥室,剩下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务自然只能杨柳庄来摆平,尽管杨其实可能是全舰队最疲倦最渴睡的一个人。
羊本来想进自己舱室的,半道突然想起四叶草号有个生态园区,于是,就拐了过来。
四叶草号说大也不大,生态园区方圆四五公里,算相当下本钱了,相较于羊弱之连标配6万人的小猎犬号都给弄成装2000人、还得七八人挤50方舱室的守财奴属性,简直可谓豪奢。
也不知道原本如此,还是现主人Ophelia的杰作,有山有水,有树有草,水面还不时掠过几只无名小鸟,不用说,水底也是有鱼的,小树成林,小动物成灾,小草成坡,牛羊下来,靠,羊耶,羊哎……
“败家娘们!”羊碎碎念,忽然发现这片草甸很亲切,曾几何时,也躺上面,嚼着青草的滋味,嗅着阳光、泥土揉合的气息,看同类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身边一跃而过,蹦起,跳落,蹦起,一条条优美的抛物线,忽忽全部滑落山林,山林幽暗,忽忽化为白色的、灰色的、黄色的、金色的落叶……
“悠长一梦……”羊怀易躺在四叶草组成的草甸上,撑了撑眼睛,感觉该醒了,于是,又开始心想,到底因为舰名才种下一片四叶草,还是因为这片草地,才命名的四叶草呢,什么鬼问题,好纠结……羊的梦境一地鸡毛。
良久,半梦半醒之间,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然后,又是一只穿着军靴的脚抵在臀上,羊二在意识深海不住地催促着:快,快,快,魔女大人又来了……
羊努力睁开眼睛,顺着裤管线往上看,顿时大失所望,一张虽然洗得干净却胡子拉碴的男人脸,脖子那块居然还没洗干净,一大块深赭色,明显溅的血渍,正是血战下来不久的秦志刚。
秦志刚憨憨一笑,歉意地说道:“对不起,长官!刚您从山坡上摔下来,我手里拿着东西,只好用脚挡一下,非常抱歉……您,没事吧?”
羊才注意到秦两手各托一盘食物,果然不愧护卫营长,看他身后一溜儿二十来米东倒西歪的杂草,明显飞身滑步而来,餐盘仍然稳稳地托在手中,食物什么的一点没洒出来,这身手,硬是要得,还是自己慧眼识人哪,放怀特那里,发霉不说,差点还让人退役了,这不浪费人材么!
羊怀易与秦志岗的缘份起始于同一趟车,这趟车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羊、Ophelia、秦、一郎以外,还有两名士兵也被秦带进了护卫营,包括那名飞行车技术极好的黑发年轻人,刚刚他也参加了真田号血战,可惜,羊在光屏上看到,他已经牺牲了。
羊怀易甚至没来得及问过这位年轻人的名字,只记得他在自己休息室外站过两次岗,偏偏两次羊一出来门口就有人找,否则,毕竟同过一趟难忘的旅程,无论如何也得聊上几句……
或许,聊得投机,羊顾念同车之谊,象喜多一郎一样,给那年轻人换个岗位也不定,事实上羊现在十分急缺机械方面的人材,尽管怀特二百来年心血大多都投在军械后勤上,却也只能有限度地保留一些种子,直到最近几年,军部才开始开发、生产新式军械……
秦志岗弯下腰,把餐盘放在草地下,然后把羊怀易拉了起来。
羊站起身四下打量,这才发现真的好险,两三步就到水边了,羊水性还不错,可是众目睽睽这样湿淋淋地出去,再出现某指挥官睡觉也能差点淹死的传闻,代指挥官阁下的脸可就全丢光了。
“好险,秦哥今天救我一命!”
“什么话,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要检讨的也是我。”秦志岗低下头,诚恳地表示要承担责任,又语带沉郁地向羊怀易解释道,“本来安排了两个人跟着您,后来听说小李子死了,他们几个训练营一个班出来的,感情很好,所以……我已经罚他们禁闭了!”
“乱来,快把他们放出来!”羊弱之顿时急了,又想到秦志岗的性子,属于那种宁折不弯的,羊也只好长呼口气,掰着手指,开始一条一条地分析给秦听:“首先,他们顾念战友之情,这是情有可原的,重罚不可取。其次,小李的牺牲,最大责任也在我,是我临时改变战术,也是我临时决定让护卫营见见血,却没想到这批星盗还真不能小瞧,情报说,真田武藏一直被‘二黑’压得死死的,所以呢,我对他们一直就没太重视,总之,我轻敌了,是我对不起护卫营的兄弟,当然也包括那两位。”
说时,羊弱之抬手打开军用识别装置:“杨哥,是我,劳烦您处理善后,辛苦了,对了,现在事情处理怎么样……嗯,很好,非常好,我十分满意,刚睡一觉,一会就过来接您的班。这里呢,还有一件事请您亲自处理下,刚秦志刚把两位护卫禁闭了,您亲自去把他们放出来,再代我向他们道歉,就说因为我轻敌,导致护卫营这次损伤惨重,我对不住他们!再有,处理完这事您直接就回舱休息吧,指挥室让费恩他们几个盯着就好,我大概二三十分钟也就到了。”
见秦志岗张着嘴,还想争辩的样子,羊弱之又换了副口吻,道:“这是个教训呀,秦哥!不论对我还是对你,都是如此,以后绝对不能轻视任何敌人。娘咧,这该死的‘小田鸡’,要不看他手下还剩万多人,本司令直接让他变‘死田鸡’!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行,等咱们消化了这批人,到时候再算帐!另外,还有最后一点,这里很安全,我也没出什么事,刚才就是没有你,也不会出事,我水性好着呢,正好大战下来,洗个澡去去乏。
“所以呢,他们两个失职在先,却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回去之后你批评几句下不为例也就行了,毕竟还是二三十岁的孩子嘛,象您这样的老兵也是从孩子过来的嘛,凡事都有个过程。再说了,他们跟我不久,我的年纪也不大,想要让孩子们完全认同我,得慢慢来,不急。T05现在算基本拿下来了,咱们还要呆很长时间,来日方长嘛!”
言毕,羊弱之竟然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拍了拍秦志岗的肩膀。
秦志岗倒并不觉得违和,本来这就理所当然的事,羊怀易不仅是他的直属长官,也是挽救他军人生涯的贵人。
上回护送Ophelia一行过后,回到首都星域R23,秦志岗就准备退役了,因为刚出台的新政策,以后只有正规院校博士学历在晋升时才有加分。秦干到上尉,按说除自身本事了得,也确有上官赏识的因素,可惜赏识秦的上官实力有限,帮秦提到上尉就是极限,想升校官只能靠秦自己。新政策一出,学历当不得真的秦基本就断了指望,还不如早作打算。
哪知道当初披头散发乞丐模样的小酒鬼,转身华丽变身星系舰队少校长官,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少校,前将官也只能给他顾问。虽然转入羊的麾下,军衔降到中尉,实际仍然管的一个营,还是长官直属的护卫营,随着这位注定前程远大的长官步步高升,护卫营只怕很快就要升级为团、旅、师……
这倒不是秦志岗官迷,而是他确实很想一直留在军队。然而,统一军现状如此,裁军不断,年龄到了,军衔上不去,一刀切下来,那就只有打道回府。秦志岗自觉只会杀人,到了地方真不知该干什么去,忍不住,说不定也跑地下城去,秦志岗已经有好几位战友,最后走上了这条绝路,听说警部厅系统正严厉扫荡地下城,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反而羊怀易似乎颇有些不好意思,尽管他的模样有那么一点表演成份,说的倒也是真话、实话、心里话,也都是作为长官在当时情况必须说的话,但是,受到“语重心长”待遇的往往比羊大几十岁、近百岁,羊总觉怪异,浑身难受,之所以大战方休便找个借口跑开,一个原因,也是不想从那些本该视作长辈的人脸上,看到太多诸如崇敬之类的神情。
这当然不意味羊多么纯洁,事实上,如果把这些人换成小白、喜多一郎之类,羊怀易完全没问题,下巴还可以抬得更高一些,换成三巨头,好像也没问题,可是,三巨头也比他大很多呀!
只能说羊怀易尚未完全适应上位者的角色,毕竟么,半年前,羊还是个藉藉无闻的“普通公民”。至于三巨头,羊和他们本来就平等的师兄弟关系,再说了,象三巨头跟羊这样彼此算计来算计去的师兄弟还真不多见。
羊怀易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距离一个合格的指挥官,似乎还有不小距离,心中唉叹,这活真特么不是人干的,小爷青春年少,非被逼成老头子不可。
“唉——”“老东西”也发出一声叹息,貌似想要说些什么,羊等半天也没等到,过一会,就见“老东西”又化成一只讨厌的耗子,恹恹睡去。
羊拉着秦坐在水边用过早餐,发了一会呆,突然提起话题:“我刚做一梦,好像自己变成一只风筝,在草地上飘啊飘,飘啊飘,接着就摔地上了,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就想啊,这地方真不错,以后一定把小孩也带这玩玩,放风筝什么的,我小时候最喜欢了,那个时候在农林星,呃,秦哥小孩几岁了?”
“十二岁,男孩,但是很宅,最不喜欢运动,我老婆一个人在家怎么说都没用,非得加上我才行,主要怕我揍他!”秦志岗用力地摇了摇头,确实非常伤脑筋的样子。
“呵呵,秦哥的拳头那能轻到哪去!”羊怀易笑了笑,心想,幸亏祖父母没秦这身手,否则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老不死都难说,小秦还真可怜哪,得帮帮他,“看找个时间,让嫂夫人带孩子一起过来,一定让他上这里,我亲自陪他放风筝!”
羊怀易倒也没假惺惺地说让秦志岗休假之类的话,在羊培养出可以取代秦的人选之前,秦是绝对没有自由的,必须是羊到哪秦到哪。
“那怎么行,长官那么忙!”秦志岗慌忙说道,随即大概觉得直接推拒长官好意似乎不妥,于是又补上几句,道,“到时候,我就让护卫营每天抽一个班,押着那小子过来,看他还敢不敢那么宅,都养成姑娘了!”
“那也行,不过,”羊怀易压低声音,道,“一定要快!最好上半年就能动身,你跟家里说好,我会请军情局安排他们做(空间跃迁)适应性训练的,慢慢走,跃迁一次休息一阵,应该不会有问题。”
秦志岗这才知道羊怀易不是在开玩笑,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羊怀易又拍了拍秦志岗的肩膀,这回自然多了,仍然是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到了这个位置,必然就会引起一些人的特别注意。好象这次星盗的事,背后就有人推动,虽然那些人跟我未必属于敌人,敌意肯定是有的。我们刚刚打了胜仗,恐怕还会有更多人用敌意的眼光看我,也必然会出现变成敌人的人,而有些人做事,那是没有底线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可能还好,那些人还没有把注意力从我身上转向我身边人的身上,过一阵就难说了,咱们在伊卡洛斯局面越好,后方的亲人就越可能陷入危险。当然,我们也绝不会怕他们,真要有事,我必定让他们付出难忘的代价!但是,既然可以预防,那就一定要尽快的去做!”
“您说得对,把您送回指挥室,我立即联络她们。”一个月来,凡公众场合,秦志岗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羊,很快就完全明白羊话里的意思,继而由衷的佩服,同为当事人,自己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羊年纪轻轻,未雨绸缪居然如此深远,“怪不得长官您要拿下R09!”
秦志岗崇敬的眼神逼视之下,羊怀易状似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道:“你说的不错,R09以后就是咱们自己的窝。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会承担起应负的责任,在正面战场,有人为我牺牲,那是没办法,但是,如果因为我而遭受背后的阴谋陷害,那就太冤了!”
说时,羊沉默下来,有些茫然地望向湖面,秦也不再说话。
水光潋滟,山色澄静,鸣鸟啾啾,“阳光”明媚。
几分钟后,羊怀易站起身来:“通知下去,今天牺牲的所有战士,仍然用太空棺装殓,但是,不再按惯例送往太空,就埋这吧,后山我刚看过,风景很不错!嗯,这样很好,以后孩子们在前山这块草地上放放风筝什么的,叔伯们在后山就能看到,等到有一天,孩子们懂事了,会知道,为了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叔伯们都很努力,那时候,孩子们一定会永远纪念叔叔伯伯的!”
“是,长官!”秦志岗肃然敬礼。
“其实,我真的很想很快也有个孩子的。”羊轻轻地在心里说着。
“自己找Ophelia商量去!”——“老东西”悄默半晌,幽幽地又叹口气。
“哦!”羊。
“哞——”一头大水牛走过水边,拱了拱乱草堆里睡着的羊。
“咩咩,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