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去哪里找干儿去了?
木梳和斗罗不知道,他们俩就在这附近的山洼子转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工头,更不用说干儿了。依木梳,要上山去找,斗罗不同意,“哥,别了,要是遇到大牲,就我们两个人,别说碰见虎豹熊之类的大牲,就是一只猞猁,咱俩也难以招架啊。”
猞猁,也是猫科动物,但要比虎豹小得多,可是,猞猁很凶残,且极其灵敏,它们可以在树干间,跳来跳去,善使它的利爪,树干都能让它一抓四道沟,更何况是人了?着上它,不骨断筋折,也得皮肉翻飞。猎人可以不怕虎豹,但一听猞猁,浑身都直打颤颤。那家伙的,可以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树上直落在你的肩上,你一回头,它一口就能咬断你的喉管。有人记量过,猞猁的犬齿,要比虎豹的长。
所以,斗罗这么一说,木梳就只好作罢,和斗罗回到了家里。
到了洞口,没有了船,木梳就向里边喊,散豆豆在里边应,木梳让散豆豆把船划出来。散豆豆就划出来。他们仨一块坐在独木船里,一起就划进了洞内。
到了里边,散豆豆看木梳一脸阴霾,悄悄问斗罗,“哥咋地啦?”
斗罗说,“干儿不见了。”
“啊!”散豆豆大吃一惊,“不可能,歇头晌她还来我这儿呢,短短几个时辰,怎么就可以人没了呢?!”
木梳惊回首,问散豆豆,“干儿来过这里?”
“嗯。”
“什么时候的事?歇头晌?”木梳像发现新线索似的。
“歇头晌,”散豆豆肯定地点着头,“她一直跟我唠到上工的柳哨响了。”
“都唠的啥?”木梳急急地问。
散豆豆想了想,她打算一件一件说,但又一想,那太罗嗦,就捡重要的,“你们约定了,今天晚上见面?”
“啊,她咋说的?”
“她很期待呢。”
“……她很期待,”木梳低语着,“她没说,在和我约会之前,干什么吧?”
散豆豆仔细想想,摇了摇头,“没有,她没说干什么,她是走出去好几步回过头来,才说和你有约会的。”
木梳看看斗罗,象是在自言自语,“干儿不能去哪儿噢……哎呀,咱忘了看看房场路口附近有没有血迹了——你想,大牲要抓她,那里肯定有血迹呀。”
“干儿被大牲抓去了?!”散豆豆惊悚万分。
斗罗看了一眼散豆豆,“我们只是猜——不是大牲抓,那你说干儿怎么哈么央儿的就没了?”
“走,咱俩再看看去,看看那一边有没有血迹。”说着,木梳和斗罗就走向水边,散豆豆说她也去。
斗罗很不愿意,“你在家得了,跟着干啥?”
散豆豆跟在后面,“你们男的粗心大肠的,我去能看看仔细。”
木梳没说什么,斗罗也没说什么,散豆豆就把着船让木梳先进到船里,然后是斗罗。斗罗坐进去,散豆豆才上船,她坐在斗罗的身前,这样,船过洞门的时候,斗罗躺在木梳身上,而散豆豆躺在斗罗身上。
这样,他们仨就一起划出了洞外,很快到了岸边,散豆豆先下了船,把着船头,斗罗和木梳依次走了下来……
他们仨来到了房场,看到了工头,木梳跑向工头,“干儿可有消息?”
工头沉重地摇了摇头,“这附近的山洼子,我都转遍了,没有干儿的踪影。”
散豆豆这时走近了工头,她闪动着鼻翼,凑向工头。
工头看到了她,一闪身子,躲开了。
木梳实际上看到了这个情景,但他没往心里去,他的心里还是在房场上有没有血迹上。于是他就问工头。
工头一乍头,“没看到啊,你说血迹是吧,我还真没注意看,那咱就找找吧,看看有没有血迹,和拖拽的痕迹——那可不,要是大牲把干儿害了,它得咬死干儿,还得把干儿拖到山窝里去吃。”
工头这么一说,木梳更以为干儿是被大牲咬死了,就散开人,满场转着找血迹和拖拽的印迹。
可是,散豆豆只在干儿常在的那个地方看了一圈,就立在了那里,眼睛怔怔地看着地面,想着什么。
一无所获。木梳他们仨往回走的时候,散豆豆神神道道地问,“你们俩闻没闻到工头身上有一股味儿?”
“有一股味儿?”木梳不知道散豆豆没来由地问这么一句话干啥。
“啥味儿?”斗罗也问。
“就是你们男人身上,那啥之后的那股味儿。”散豆豆若有所思的样子。
木梳不知道散豆豆说些啥,可斗罗知道散豆豆指的是什么。斗罗一摆手,“扯呢,他身上……也许是昨天晚上,和他老婆,也说不一定。”
“不是!”散豆豆很坚定,“不是昨天晚上的,是今天白天的,或者说,是刚刚不久的,不出一个时辰。在这荒郊野外,他能跟谁呢?”
“你说是干儿?”斗罗一惊。
“除了干儿,他还能跟谁?”此时的散豆豆心中已毫无疑问。
木梳从头到尾,都不知他们俩在说什么。这时提到干儿的名字,他才懵懵地问,“你们说啥呢?谁和干儿?”
散豆豆和斗罗相互看看,散豆豆心里想,这话真没法说,一切都是猜度,即使是工头身上有那种味儿,也不代表就是和干儿俩,再说,要是把工头说出去,木梳得冲着工头去,不得把剑架在工头脖子上逼问?工头稍一失口,木梳没准就把剑那么一拉,工头的命可就完了。莫不如不说,暗地里跟踪工头,抓住实据,解救干儿要紧,也能惩罚工头。
散豆豆就没说什么。
此时斗罗也是觉得蹊跷,“哥,那工头说他满山洼子找遍了,咱俩也转了差不多了,总共就这么一块地方,一眼望到头——咱们咋没看见那个工头呢?他和咱们找的时间上,差不多呀?”
木梳眨眨眼睛,一下子顿悟了,“你们是不是说工头对干儿怎么了?”
散豆豆和斗罗站下了,看着木梳。
“不——能。这一,工头不知干儿是个女的,他要知道她是女的,早开她了;二,工头对干儿挺好。我走,他始终让干儿发工牌。发工牌这活儿,谁看了都眼馋,可是,工头谁也不给,专门让干儿发。”
木梳这么说,他俩谁还能说啥?
可是,看到木梳为干儿的失踪,急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斗罗和散豆豆很是难受。
散豆豆劝木梳,“现场没看到血迹和拖拽的痕迹,就说明干儿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咱就能找到她。”
三个人就伫立在那里,停了好一会儿。
“你们俩说,干儿要活着,她能在哪里呢?”
——木梳这一问题,谁也回答不上来。
又过了一会儿,散豆豆凑近木梳,“哥,我今天得回趟家,家里不知我的情况,以往我有在外边住的时候,但仅限于一天,我要不回去,我娘该惦记我了。”
“那你就回去吧——我寻思,今天晚上我还是去干儿家一趟,干儿走丢了,他们家怎么办?拿不回去糜子,他们家搁啥做饭?还能把脖子吊起来吗?”木梳说完,斗罗问“哥,你知道干儿的家?”
木梳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她家在哪座山,具体的在哪个洞里,我也不知道,打听呗,只是有一个难题——干儿,是到房场后由工头给起的名字,她的真名叫什么,不知道。”
散豆豆大声喊着,“我知道!她歇头晌时,我问过她,她说她叫‘其先露出苏’。”
斗罗在一边附和道,“那她是安加拉人哪。这就好找了,咱这边,安加拉人不多,一问就能问到。”
木梳不依不饶地问散豆豆,“她还对你说了什么?”
散豆豆想了想,“她说她家有姥姥、母亲,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大家人。”
木梳击掌,“这就妥了,知道这些,还找不到?”
…………
雅格走进干儿家的山洞里,“嘎嘎”地叫两声,干儿的弟弟一腔稚嫩的声音喊着,“野鸭子!”
洞内有光亮,有个老妇人说,“这哪是野鸭子,这是凫。这是灵鸟,通人语呢,”接下去,老妇人问雅格,“你是谁家的?你的主人叫什么?”
木梳一脚迈进了洞里,“我叫木梳。”
老妇人吃了一惊,“哎呀哎呀,小伙子,你从哪里来?”
木梳向老妇人鞠了一躬,“我从蜂巢山上来。你是其先露出苏的姥姥吧?”
“啊,啊,我是我是。”干儿的姥姥颤巍巍地,“你是谁?”
散豆豆和斗罗走进来,散豆豆介绍木梳,“这是你家其先露出苏的相好,他特意来看你来了。”
“啊,其先露出苏的相好!”干儿的姥姥显然吃了一惊,她连连叫着一个名字,“其先露出苏其先露时苏,家来客人了,露出苏的相好来了。”
这时,洞深处的一堆茅草里有个微弱的声音,“请进……”
木梳看去,见一个极其瘦弱的人,躺在茅草堆里,伸着骷髅样的手,向他们招动着。
散豆豆抱着那罐寒山蜂蜜,走到那个人的面前,“你是其先露出苏的娘吧?我是她朋友,这罐子里,是寒山蜂蜜,是我哥——其先露出苏相好送给你的,专门给你调养身子的。”
“哎呀,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呀,快快请坐。熙儿,给客人扫坐处。”
随着干儿娘的声音,走过一个七八岁的一个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什么尾巴做的蝇甩子,冲着一排石条子,噼噼啪啪乱打一气,她不打,还倒干净一些,这一打,打得爆土扬尘的,都有点儿呛人。
“得了得了。”干儿的姥姥连忙制止了小丫头,“贵客请坐吧。”
“不用坐。”木梳说完,回过手来,接过斗罗递过来的米袋子,对干儿的娘说,“我们工头让其先露出苏到南边办点事儿,她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回来,这些日子,就由我来给你们送米。”
“这是她的薪米?”干儿的娘有些吃惊。
木梳点头,“是,这一期间,家里缺啥少啥,尽管当我说,我尽量给你们解决。”
干儿的姥姥走到木梳跟前,拍拍木梳的肩膀,“一看你就是个好小伙子,和我们其先露出苏搞上多久了?”
“有十多天了,自从她到房场上工时起。”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是个女的?”干儿的姥姥问。
看起来,让干儿女扮男装,多半是姥姥的主意。
木梳对此问题,有点儿吭哧了。
散豆豆接过话,“是其先露出苏主动当我哥说的,老人家你想,一个男的,女的不主动说,他怎能知道呢?”
“是呢,这孩子真傻,你一说,嗨——也到年龄了,闻着男人的味儿,心都直哆嗦。”干儿的姥姥是过来的人,她非常理解一个青春期女孩的心迹。
散豆豆暗中扯了一下木梳。
木梳急忙说,“大姨,姥姥,那我们走了,明天不来,后天我一准来。”
干儿的姥姥随后又嘱咐道,“你一准来呀,你不来,我们只能挨饿了。”
“来来,我一准来,”木梳说着,几乎是倒退着,走出了他们的山洞,因为,他们的山洞比较矮,问题是,洞顶有嶙峋不一的洞石探下来,说不上哪一处就撞上头了。
三个人走出,干儿的姥姥送出来,散豆豆一个劲儿地往洞里推她,她还是往出走,到了洞外的拐弯处,老人家用她那枯瘦的手抓住了木梳的胳膊,“你和她呀……但是,她死不了,罪没遭够,她不会死的……”
说着,老人家去擦拭眼泪。
三个人都吃了一惊,看样子,老人像知道干儿出事了。
散豆豆慌忙掩饰,她几乎搂住老人家,“姥姥,你说啥呢?她……”
老人家捂住了散豆豆的嘴,不让她再说出声,同时,往洞里努努嘴,意思是别让洞里的人听见了。
散豆豆怔怔的,用双手把着,把老人家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移开,冲她重重地点点头,意思是我知道,我不说。
老人家用手拍拍散豆豆胳膊,赞许地点点头。
拐过一个山道,斗罗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她知道!”
木梳点点头,“人到了一定岁数,都通神呐!”
——这几乎是达拉伊人普遍的观点。
这时,太阳已经快隐没在西山里了。木梳对斗罗和散豆豆说,“你们回去吧,明天我去镇里,向镇长请求调来两队兵士,到这里来搜山,一定要把干儿找到。”
“说不一定,哥,你睡上一觉,一睁眼,干儿就出现在你的面前。”
木梳知道这是散豆豆在安慰他,就苦笑一下,“但愿不是她的魂灵。”
散豆豆拍了木梳的胳膊一下,“放心吧哥,你没听干儿的姥姥说,干儿不会有事的。你也不用派人到山上去找,从没有血迹和拖拽的痕迹上看,干儿不见了,和大牲无关。要是大牲,怎么也会有血迹和拖拽痕迹的。”
“那你说干儿哪去了?”木梳忿忿地两眼有些发直,“一个大活人,凭空的就没了?”
斗罗接上话,“现在这个世道,有多种可能性。”
木梳转向斗罗,像要咬他一口似的,“你说,除了让大牲耢去了,还有什么可能?”
“哥,你没听说‘拍花的’?”
木梳真听人说过这事,说是有那种斜道、妖孽之人,看到人,伸手一拍,那人就跟他走了。走了之后,干啥了,有多种解释,但都不太好。
散豆豆扒拉一下斗罗,责怪他,“你竟扯几把蛋!你听说哪个拍花的,去拍一个那么单细的女子?像干儿这样的女孩子,最有可能的是被‘招道’。”
“招道”一事,流行于春秋战国时期。有的人有道缘,就被云游道人领走了,到深山老林里去修炼。对于被招道的人,本来是好事——如果干儿被招道了,不好吗?以后修炼成半仙之体,她的家人,亲眷,乃至她的朋友,谁不高兴呢?唯有一人不感冒,那就是木梳。干儿成妖成仙,都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就希望她就是她,她就是干儿,可以和他约会的干儿,可以和他走夜路的干儿,可以和他躺在睡窝里的干儿。
所以,散豆豆把斗罗说的“拍花的”改成“招道”,并未让木梳高兴起来。木梳轻叹了一口气,“一切,听天由命吧。总之,我相信,干儿还活着,她没死,没有葬身于大牲的腹中。我也不派兵士搜山了,眼下,我的使命,是照顾好干儿的家人,不至于在干儿不在的时候,她的家人,有个一差二错的。”
斗罗和散豆豆走到木梳近前握了一下他的胳膊,以示安慰,就告别了木梳,下了山。
送饭的马车,在山下道旁的一棵树上拴着,他们要坐上马车,回镇子里。
可是,他们走到马车旁,斗罗转个身来问散豆豆,“你能行吗?”
散豆豆一脸坚毅,“你放心地走吧,我没事儿。”
——他们俩这是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