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豆豆在身边来来去去的,带出一股子一股子的犹如干儿身上的味儿,让木梳好不慌张。这一下子,又掀起了已经压下去的怨气。
烧猪肝,那样浓烈味道的菜,木梳都犹如嚼蜡。
木梳心想,干儿呀,你要有散豆豆一半的样子,不就好了?省得让我这么揪心。
木梳这个年龄,很容易达到不能自拔的程度。
吃完了饭,木梳走了出来,他看到斗罗牵着他昨天骑的那匹枣红马。木梳走过去,低低,但是很重地问斗罗,“你晓不晓得我今早吃的什么饭菜?”
“闻也闻到了。”斗罗防着木梳的样子说。
木梳看上去像随时抡起什么来打人似的。
木梳冲斗罗坏笑一下,说,“你还问我在不在房场上吃呢,我得回不经你一钢,来镇子里吃了,要不,我这亏吃大了。”
斗罗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眼一眼不停地看着木梳,最后鼓起勇气说,“你的饭,是东家特意安排的,他们几个每天吃的,就是送到工地的那些饭食,不信,你问她。”
斗罗向木梳身后指。
木梳回头一看,是散豆豆走出来。
“问我啥?”散豆豆接上话,仰着下巴,看着木梳的脸说。
“我这顿饭,还有谁特意安排吗?”木梳问。
散豆豆走上来,几乎是贴着木梳说,“那可是,主人不安排,谁敢动用夏苏?”
“夏苏”是达拉伊语,就是动物的内脏的意思。例如,猪的心肝肺。后来这个词转成了“下水”,至今还被东北人使用。
“啊——”木梳点着头。意思是,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斗罗从马上脚垫的另一侧,拿过两件东西,一件是马鞭子,和昨天的不一样,昨天的,就像斗罗手里拿的一样,一根木棍,系一条皮绳;而今天的,是用皮绳从根到梢,编起来的,和镇长昨天拿的一样,很是精致。
木梳接到手里,两只手,一个攥把,一个攥稍,往两头抻一抻,说,“这家伙的,一鞭子下去,能抽下一条子肉来。”
斗罗睒几下眼睛,说,“其实,我的这鞭子,下去狠手,也能啊。”
木梳琢磨琢磨,懂了斗罗话的意思:早上让自己掀去衣衫抽他两鞭子,他心中有数:我只是象征性的抽他两下子,没有下狠手。
木梳此时在心里说:你他娘的可别再惹着我,再让我抽你的光脊梁,可就不是两道红印子了。
“那是什么?”木梳指着斗罗手里拿的另一件东西问。
斗罗连忙把手里的那件东西,双手捧着,献给木梳说,“这是主人给你的一把短剑,说工头都有短剑,你个监工,更少不了了。”
木梳从斗罗手里拿起那把短剑,相搭着,冷不丁看上去,就是一段很精致的木棍,看不出是剑来。只是,木棍的一头,镶着几颗亮亮的蓝色石块,木梳不认得,那就是闻名遐迩的贝加尔蓝宝石。
是剑,就能抽出来,可是,他用力了,那把剑纹丝不动。这时,耳边传来了姥爷的声音,姥爷说,“剑把上有个簧,你用指头压一下再拔,就拔出来了。”
“有个簧?”木梳在心里说,就往镶宝石的那一段去寻。果然,寻到一个勾勾的物件,用拇指一压,“忒冷儿”一声,再去拔剑,就把那把短剑拔了出来。只见这把剑,寒光闪闪,上边的血槽反射出一股催命的杀气来。
木梳把那把剑,在眼前晃了晃,心里想,镇长给我这把剑,干啥?
这时又有姥爷说话了,“装逼呗。”
装……装逼?木梳心想,这就是自己来到镇上之后,姥爷教给他的其中一条。他不太明白的是,腰上别一把剑,怎么就装逼了?
木梳扭头去找姥爷,根本没有姥爷的影子。在此之前,姥爷从来没和他这样说过话,在山洞的家里,都是“呼”的一下子坐起来,说上两句,就又躺下了。姥爷在他耳边这样和他说话,木梳不害怕,只是好奇:姥爷在哪里和我说话呢?
不见人影,难道真像饭堂的堂主亥勒竹棋说的那样,姥爷原来在奥利洪的时候就是老萨满,如今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说到这个层面,木梳至少有两个词不懂,一个是“萨满”,一个是“出神入化”。木梳在心里说:“萨满”是干啥的?啥叫“出神入化”啊?
姥爷又在他耳边说:你犯不上知道这些,做你的事就是了。
木梳这时才猛古丁地想起自己是干什么的,就把手中的剑,插在腰带里,马鞭绳套挂在自己的手腕子上,走到马跟前,双手把着马背,一蹿高儿,上到马背上,一偏腿,跨在了马身上,两脚伸出去,踏在脚垫上。接过斗罗递来的马缰绳,两个脚后跟一磕马的两肋,马就走了。
斗罗在后边说,“大人,用不用我跟着你?”
木梳扭过身去,看了斗罗一眼,说,“不用,你跟着我干什么?”
斗罗在后边说,“大人,用我跟着,你就说一声。”
木梳头都没回,只是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可是他的心里却说,这可能是镇长嘱咐他的,要不,他自己不敢做这个主。
镇长让他跟着我干啥呢?噢,不过像姥爷说的,装逼而已,镇长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两个人,图个啥?还不是在装逼?
头上有翅膀扇动的声音,木梳看去,见雅格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从饭堂出来,就没看见雅格的影子,木梳本以为它飞回家了,没想到,它还盘桓在这里。
木梳本以为他搞明白了:雅格之所以跟他来到镇上,是因为早上自己忘了喂它了,可是,现在你吃得饱撑的,怎么还跟着我?
雅格在空中打旋,木梳骂它一句,“及卢的(达拉伊人的骂人话),你也要骑在马的身上不成?”
不知雅格是怎么听的,它真落在了脚垫在马背的横梁上。
落的时候,是冲着木梳,于马行走的方向正相反,落实了,它就倒着小步,把身子转了过去,在马上一抖一颤的站着。
“哎,你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这马也是你骑的吗?”
雅格“嘎嘎”地叫了两声。
木梳从心底喜欢雅格,看着它那小样就是招人爱。
木梳在雅格的身后抚摸着它的脊背,摸得它很是愉作(舒服),越摸越挺,最后,翘着脚,用它那双脚的蹼尖儿立在脚垫儿的横梁上,短短的尾巴,都贴在马背上了。
木梳先进入斯塔利所管辖的工地。
在木梳没来,没有分析“品”字,和倒“品”字的攻略之前,斯塔利他们是第一“口”。镇长齐鲁苏海接受了木梳、也是木梳姥爷的意见,把“品”字,改成倒“品”字之后,他们就后撤了半里地,由“前口”,变成了“后口”。
其实,这本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在前,在后,你还不是一样的干?就算你们的进度由最快,因为转移工地而变成最慢,可是,主人心中有数就行了呗,和木梳有什么干系?可他却怪在木梳身上,以为就因为木梳多嘴多舌,才导致他们落后的局面。
所以,他掐半拉眼珠看不上木梳。
木梳骑着马,走进他们的工地,他大老远地看到木梳,尤其看到木梳的前边有一只凫,那么挺挺的立着,就“喂呀”一声,然后就走近了木梳,嬉皮笑脸地说,“监管大人,你在哪儿整的这么一只野鸭子呀?”
木梳横冷他一眼,说,“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是野鸭子吗?”
斯塔利握着自己的下巴,歪着他那西葫芦脑袋,端详着雅格,说,“这不就是野鸭崽子吗?”
他那样子,他说话的那个动静,早就惹怒了木梳,木梳手起鞭落,一鞭子,就抽在了斯塔利的头上。
斯塔利捂着头,咧着嘴,“喂呀,主人都没打过我,你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