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两人此刻碰撞在营地中央,激起一片水花。接着同时拔高身子,越过崖顶窜上高空。
两人手肘膀腿相击,时分时合,一边碰撞一边越飞越高,像是要撞破天上低垂乌云。
此时林铿左拳轰来,杨啟风左手中“水焰绝剑”化作一道水光,撞破空间、击穿林铿“向死而生,一尺真身”,落在林铿拳面。
那水光好像没有了形质,交融着雨水落在林铿左手。
林铿却犹如雷殛,整条左臂一阵痉挛,暂时失去了战力。
但他尚有右拳。
林铿亦见杨啟风左手一引剑诀,蓝色水焰乍起,点在他自己的右腋之下。
但见水焰覆盖之下,杨啟风扭曲不堪的右臂恢复原状,同时他左手也再须臾不能离开腋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二人动作如出一辙。
二人一脚都在空中虚虚踏入中宫,两脚相击又绽起许多水花。
二人右手都似握非握如拳。初时一点声息也无,绝不像是什么绝技。
片刻高空中却响起隆隆巨响。近在咫尺的厚重乌云又忽忽压低了几分,两只右手处雨幕迸裂,震耳欲聋。
“虎口截崩!”有人惊呼。
“都使的是虎口截崩。”有人附和。
“是要决心同归于尽吗!?”有人痛呼。
是的,这两人都使的【虎口截崩】一拳,两人都是深谙此道精髓。
而这虎口截崩重在一截一崩。林铿截的是深仇大恨,崩的是决然快意。
杨啟风呢?他在当下突然起了同归于尽之心,截的也是当下心境;他崩的,却是这世间的荒唐、老天的作弄——致使他如今要与侄儿争杀,演出这戏码。
两人一声怒喝,一式虎口截崩双双打向对方心窝。
此时两人提劲运使平生真元。待得招发极致,力到用老,谁也别想逃得性命。
也就在杨啟风截崩一式堪堪接触到林铿胸口一寸处,甚至劲气击出已经撕破了对方的衣服,杨啟风却倏然放弃了与侄儿同归于尽的想法。
左手水焰一撤,右手回复扭曲变形的状态,剧痛连着他的快慰显现在脸上是如此古怪。
而林铿一式截崩运使全力,杨啟风哪里能逃?
这一招得手,杨啟风正对着心窝的后背就蓬起一朵血花。杨啟风失了力气,断了全身经脉,怕是心窝里的那团血红,此刻真成了一团血红吧?
林铿一招得手,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种种恩和怨都在眼前划过。
他原也存了同归于尽之心,哪想杨啟风最后关头却收了手。他纵使再想收手又哪里来得及。
这一番搏杀,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杨啟风头朝下迅速的从高空坠落。看着苍茫天地,看着上空的侄儿林铿。他蓦然想起了一道修行中的哑谜。
“不循其本,直绝肺以祭也。”
他暗想:
“我如今也【祭】了这条性命,却原来是如许快活。
“恐怕天底下无有几人是在生死大恐怖之间得到了如许快活吧!”
场间人响起一片惊呼。
而林黎花再也待不住,左手一搀坐着的陈几,翩然掠过场间,迎向从高空坠落的杨啟风。
她飞渡之姿优美,一柄油纸伞握在她手里,多么的像是月下仙子。
而这仙子此刻周身散放出一片片六角形的如同龟甲一样的透明晶块,这些晶块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匣子”托住了杨啟风的身体。
三人缓缓落在营地中央,那透明如琉璃一样的“匣子”一点点浸入杨啟风的身体。
陈几盘坐在杨啟风身边,问道:
“怎么样。”
林黎花答道:
“......暂时用封镇止住了生机流失,但是......”
她声音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此刻许多人围了上来,人群突然传出一声啜泣之声,接着娇叱了出来。
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衣衫十六七岁的精灵少女越众而出,喊道:“宗主......”
接着她一转身,怒目向着刚刚落在地面的林铿,流着泪骂道:“杀人凶手!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浑蛋!”
她情绪如此激动——抽过旁边一人佩着的长剑,剑指林铿恨声道:“我要杀了你。”
杨啟风被这阵阵怒喝催得醒转过来,咳出一口口血沫,无奈喝道:“青梅不得胡闹。”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像是踩到了戒备心严重的猫儿,青梅转过身子,跳脚骂道:
“你才胡闹!了结什么恩怨?你与谁有恩怨?自以为是,自尊心过剩的废物老头儿!”
杨啟风再也插不进嘴,知道青梅这丫头逮谁都不会怕,此刻惹恼了她,就是没完没了了。
围过来的人们虽也想为杨啟风报这个仇,一时又碍于他此前的命令,此刻瞧见这般场景,就更加哭笑不得了。
只听一声淡淡地,淡淡地温柔呵斥:
“青梅......”
青梅一听,瞬间不再出声,继而一撇嘴,梨花带雨又满含委屈。
“姐姐......呜呜......”
向来没有人治得了的青梅,却在黎花跟前温顺无比。如此仔细想来,林黎花确是魔女与仙女的化身,总之非同常人。
“姐姐。”青梅这一声叫出来一抹眼泪将长剑一丢,就扑在林黎花怀里哭了起来。
黎花也是无奈,只好安抚着她,又轻声责备她不知道带伞出来,全身都湿透了。
再看林铿,对世间事已全不看在眼里,只有一个个疑问盘桓在他心间。
“就这样......报了仇了吗?缘何我却没有报仇后的喜悦?此后该当何去何从?报了仇后又如何报恩?”
二十几年来,林铿全赖仇恨而活着,踽踽前行。没有一刻懈怠。
而如今,这仇人死在了自己手上,这恩人也死在了自己手上。世间事如此奇特。
——他报了仇却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他想报恩却失去了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