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寺内,老方丈正在法坛上讲义,半眯着眼巡视着大殿内空着的铺团,弟子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是连早课都敢集体翘了。很不像话,非常不像话,老方丈强憋着一口气,瞟到殿中跪着的弟子,一个个睡眼惺忪,摇晃着脑袋,下一秒倒歪了身子,又立马清醒过来,一口气终于没憋住。突然一声哐当,大门出摔进来一个光头冬瓜,肥胖的身子滚了半圈,终于停了下来,惹得看热闹的和尚们哄堂大笑。胖和尚爬起来,摸着脑袋不知所以,也跟着傻呵呵地乐起来。门口围在一起的小和尚互相推攘着,趁着大伙都在乐,偷偷的溜进来。老方丈眼尖,一眇一个准,一个拳头大小的木鱼从天而降,打在进门的小和尚面前。
原本乐呵呵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都转过头望着方丈的位置。老方丈捋了捋褶皱的衣袖,和颜悦色地冲小和尚点头:“各位起得真早,看,太阳还没落坡就来了,真是辛苦了。辛苦了。”只见他手中只剩下半截木鱼棒,另外一半碾了粉正在空中飘着。
小和尚立马不敢动了,伸手扯过傻乐呵的胖和尚,规规矩矩地等待着老方丈发怒。
老方丈拨动的佛珠半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放好半截木鱼棒,阿弥陀佛,又开始了。殿内的和尚们自然也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阵阵低沉浑浊的诵经声逐渐成了章。进门的小和尚,扯着慢半拍的胖和尚择了个靠门的铺团像模像样的跪着。胖和尚悄声问:“方丈为什么不罚我们呢?”
小和尚没理他,老半天胖和尚还是呆呆地望着他,小和尚暗骂了一声傻子,道:“我怎么知道?”
胖和尚挠着脑袋,很是不解:“平常我们要是迟到了,都会被方丈罚出去念心经,今天运气真棒,不用挨棒子了。”傻呵呵地乐了出来。
小和尚暗叹一声,这是遭了什么运,带了这么个没眼色的队友。老方丈不愧是上了年纪还耳聪目明,问道:“你们两在说什么?”
胖和尚张口就要答,小和尚用力揪了他一把,胖和尚发出一声惨叫,幽怨地望着小和尚。小和尚连忙补了这个缺,道:“方丈,刚才他正在向我讨教一个问题。”
“嗯,勤学好问是好事。这儿正好有一个问题,不如你来答。”方丈会心一指道:“你平日里如何参禅?”
“静思打坐。”
“如此说来,只要静思打坐那世人都可以成佛成圣了?”
小和尚红了脸,方丈这是要故意考他不成:“佛祖时时刻刻在我心中。我早上扫地,念一遍佛,开门关门,又念一遍,只要我心中有佛,时时都可参禅。”
“本来无一物,又哪儿来的尘埃可扫?本就是空门,遁入其中,还有门可关?”
“这句话我可不同意。”这声音是从大殿外传进来的,紧跟着一阵酒香飘进大殿:“你说这里没尘埃,看,我这一抹,满手都黑了。你说没门,我刚才就是从门进来的,你看,你家山门坏了一块,这木头屑撒了我一身。现在我买的肉弄脏了,这酒,这酒还喝得。你要不要尝一尝。”
胖和尚一听到这人半疯半癫的言语就乐了,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小和尚瞥了他一眼,胖和尚不识趣道:“这个疯和尚说得实在,我早就看山门坏了,这不,用不着让我再撞门了。”
疯和尚拿着一个半开着的荷叶烤鸡,满嘴吃得油滋滋的,还吧唧吧唧地搭着嘴,满头爆炸式的头发扣着一定破破烂烂的僧帽。
“咦,这个胖娃儿我认得。胖和尚,刚才是不是你撞的我呢?”
胖和尚摇着头,不明就里:“早上我起床之后就去山下挑水,装好水恰好看到渔夫抓了两条鱼,我看红鲤鱼可怜,拿了早上厨房的馒头和渔夫换,换了鱼放生,挑着水就上山了。没撞到什么东西。”
小和尚在一边掐了一把胖和尚:“你把你的馒头换了鱼,回过头就把我的馒头吃了。难怪我今天没吃饱!”
胖和尚傻笑起来,饶着头:“挑水回来,看你没起床,又流着口水,肯定是梦里吃饱了,这馒头我就吃了。”
小和尚一个爆栗打在胖和尚头上:“你看见我流口水就吃了我的馒头。流口水就代表着我饿极了,饿极了就要吃东西,现在我还饿着肚子。既然你吃了我的早饭,那你的午饭就归我了。”
“啊!”胖和尚沮丧着脸:“我既然吃了你的早饭,那我的午饭就应该赔给你,应该的。”
虽是这么说胖和尚还是舔了舔嘴唇,愁眉苦脸。疯和尚拉他一把:“还说不是你,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赖不了。”
“大师父,我真没撞到你,我压根就没见过你。”
“怎么没见过。早上你是不是去了河边?”
“是呀!”
“去了河边之后你是不是打了水?”
“是呀。”
“打了水之后你是不是遇到了一个渔夫?”
“是呀……”
“那就对了,就是你撞了我。”
“为什么?”
“你叫那渔夫换了两条鱼,是不是?哼,你为什么要拿馒头换鱼,还要和那个渔夫换!今天早上我在河边钓鱼,那个渔夫在我旁边大鱼。我钓到的鱼正好就在渔夫的网里,你说这鱼该算谁的。鱼咬的是我的钩,当然算是我的了。可是我的钩在他的网里,他偏偏说这是他的鱼。我和这渔夫大吵了一架,这渔夫吵架的火候比我可差远了。你说气不气?太气人了。他居然划着他的船撞了我,把我撞到了河里面,划着船把我的鱼杆和鱼都带走了。这鱼不是被你这个胖和尚给换走了吗?当然撞我这一下也要算在胖和尚的身上。胖和尚,你还敢说不是你撞的。”
“你和渔夫相争,起因是一条鱼,这条鱼最后是我给放走的。那么由这件事引起的后果也应该由我一个人承担,算起来,这一撞确实是我给撞的。”
小和尚听胖和尚这么说,使劲儿地拉着他:“这算是什么道理。鱼是他放的,可是撞人的可不是他。你是被渔夫撞的,你就应该去找渔夫。胖子,你可不能承认是你撞的。”
“你这小和尚是哪儿冒出来的?这里这么多和尚,真是烦死了。佛家不就是最讲究因果的吗?因是一条鱼,果也是一条鱼。一条鱼之过,本应该算在身上,可是我找不到这条鱼,是你最后接触这条鱼的,不是?那只能算在你身上了。”
“这不合理,不合理,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是胖子?”
“空思,大师父说得不错,有因就有果,既然鱼是我放的,那么大师父找我也就没错。大师父,你要我怎么赔你?”
“什么赔,这不合理,不合理就不该这么算。”
“小和尚,你刚才不是跟胖和尚讨要一顿早饭吗?你说他吃了你的东西,就该赔你。怎么换成我就不行了?”
“我那是正s/当赔偿。”
“我这也是正当赔偿。”
疯和尚翘着腿拉着胖和尚席地而坐,引得周围的和尚围了一圈又一圈。方丈镇定地站在一旁,这时也捺不住了,大喝了一声:“师叔,您回来了。”
疯和尚蹬地跳了起来,一把拉过胖和尚抵在面前:“你这和尚乱叫什么,谁是你师叔?”
胖和尚也傻眼了。所有人只看到胖和尚硕大的身躯被疯和尚这么一提,像片叶子似的停在疯和尚面前。方丈却面不改色的迎了上去,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老衲乃是万国寺的主持方丈。”
“我没去过万国寺,这里是和尚庙?糟糕,糟糕,跟着你这大胖和尚走,绕了道。”
“师叔。”
“你先别叫。好好的事还没和这胖和尚了,不要插嘴。胖和尚,你说该怎么办?”
胖和尚看看方丈又看看疯和尚,摸不着头绪。方丈叫疯和尚师叔,那算起来疯和尚就应该算师叔祖了,师叔祖明摆着就是个不讲理的,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你这肥头肥脑的,准是偷了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钓鱼本来是来吃的,你把我的鱼放走了还撞了我,后果很严重呀!我就不计较了,你就陪我吃顿饭。”
胖和尚一听这个要求,喜上眉梢,好像没期望世上还有这等美事,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嘛!一般不轻易请客,你可讨着好了。猜猜我今天要吃什么?胖和尚流口水,想吃得不要不要的了。你这副样子实在是让我胃口大好呀!那就加菜。我捉了两只鸡,昨天吃了一只鸡,还留着鸡头,鸡翅膀和鸡骨。还剩了一只,我可藏得好好地。和尚庙里肯定没吃过。胖和尚,你今天可算是遇到行家了。怎么吃?我这里有好多种方法……”
还沉浸在高兴情绪的胖和尚一听到这儿,往外直冒冷汗。还没见过有谁公然在寺内,教唆和尚开荤戒的,还好疯和尚是方丈的师叔,否则,否则。不过问题好像不在这,如果疯和尚真是方丈的师父,那,那,这荤戒。胖和尚连忙往方丈靠拢过去。
大殿这消息即使在和尚庙里也传得飞快,戒律院的执法师父明了大师执杖正在收拾一帮早课不用心的和尚,一根棍子乓地一声断了。传消息的小和尚正好走了进来,浑身的冷汗嗖嗖往外冒。平时只要看到明了师父一张严肃到了极点的脸都不敢上前打招呼,今天可算是倒了血霉,颤颤巍巍地靠了过去。
“明了师父,大殿出事了。”
明了和尚扔了半截短棍,取了一根全新的拿在手上,掉头就往大殿去了。
小和尚望了一眼躺在地上师兄,还有几个坚持背着心经的师兄,暗自庆幸没落到明了师父手中。这些师兄们就这么躺着,也不好,要是真残废了,怎么办?
明燥师父应该要管这事,平日里就见他一人敢和明了师父叫板。这个时候,一般明燥师父都会在厨房,小和尚奔着厨房就去了。
明燥师父这时候却是很闲,闲得发慌。一般僧人讲究的就是入定而安,对于明燥师父来说有点难。他出家前是个屠夫,就喜欢喝个两斤酒,下着几碟肉,一边吃着一边喝着。一进了寺庙,上面有清规压着,下面有师父管着,想偷偷懒都不行,这不一天就只能熬在厨房,摆弄一下饮食。偏偏寺里的这些和尚斋菜做得极差,逼得他天天都要来监督。
“你看你这菜,怎么弄的,白翻翻的,能吃得下吗?寺里虽然不能杀生,但是也不能每天吃猪食呀!还有你,你看看,这菜是剁的吗?我说了多少遍了,要用手撕,懂吗?还有你这一道,这配菜,这颜色不都是一样的吗?看着就没胃口。”
明燥骂了一圈,憋着些脏话没出口,心里慌,喝了一口茶也不解气,淡得跟水似的,能吃吗?还是酒好,酒好,不能摔杯子,再摔寺里可就不供了。茶水,连带着茶叶一同扔了出去。
小和尚看着一杯水从面前擦身而过,惊起一身冷汗,难道今儿明燥师父脾气也不好。惴惴不安道:“师父,大殿里出事了。”
明燥手一抖,茶杯碰的一声摔得粉碎,还没来得及心疼,一双蒲扇大的手瞬间伸向小和尚:“你说什么?大殿出事了?什么事?是不是和前两天一样?还是相国府不来人不用准备斋菜了?你快说。慢吞吞的,都一个样,我自己去看。”
小和尚后一半话还没出口,情急之下拉住明燥师父:“师父,明了师父已经去了。戒律院还躺着几个师兄,怎么办?”
明燥最恨有人挡他的路了,好在在佛家收敛了些,没直接掀开这小和尚:“执法现在已经很有规矩了,每天只打一百棍,出不了事。”
小和尚愣了几秒,明燥已经飞走了。一百棍,还少,打断一百根僧棍,非得把人打成肉饼不可。
大殿里的气氛怪异得可笑,和尚们早上还在念着经,一转眼就被疯和尚给搅和了,方丈又迟迟不给号令。
“谁在闹事?”
明了师父一进门,大殿的温度好像连降了五度,打了个颤,疯和尚浑身一哆嗦:“和尚庙里的和尚惹不得,糟糕,糟糕,又跑来一个。我先走了,嘿嘿,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转头嘿嘿地跟明了打了个照面,往大门跃了一步。
胖和尚心里的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没吐完,手腕一紧。臃肿的身子一翻,真个人被扛了起来。没人看清楚疯和尚是如何从门口再窜到胖和尚跟前的,
胖和尚被疯和尚扛着已到了门外。
方丈和明了立马追了出去,只见外面的十八金刚阵已经布下。疯和尚这一跳,正好到了阵中央。
方丈对明了道:“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