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云和贾师道来到伏魔殿已经两日。
卯时中,两个小道士来送饭,东张西望确定不会有什么骇人的景象后,来到院中。
见院中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人拿着扫帚犹似在舞剑,扬起的灰尘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其中一个较高些的道士,随手将饭盒放在一边,以袖掩鼻叱道:“停下!”
林行云本在清扫庭院,忽然来了感觉,那招剑法应该如此如此,就把扫帚当作长剑舞了来,虽然沉浸其中,但以他现在的神识,在二人走到殿门口时就已经发觉。
他转身见二人站在旁边,微笑道:“两位这么早。”
稍矮些的没好气道:“都快辰时了还早?我们可比不得你,优哉游哉。”其中的意味,林行云当然知道,无非是说你一个废了的人,还能干什么?当然优哉游哉。
高些的冷着脸嫌恶道:“那是当然,你也不想想他现在什么样子。”
林行云赔笑道:“有劳二位师兄。”小声说了句,原来这世上真的不缺自以为是的人。
高个诘问道:“你说什么?”
矮道士道:“算了,师兄,我们走吧,这里可不是能久呆的地方,执事师父还叫我们过去呢。”
等走得远些了,高个道士还说着一个疯了的装模作样,一个傻了的成天睡觉的话来。
林行云听得清清楚楚,付诸一笑,自嘲道:“怪不得都跑来山上当道士,这是得有多好骗啊。原来我是疯子,小师弟是傻子,怪不得我们两个亲如兄弟,呵呵。”
林行云曾经见过一句话:这世上的骗子是永远不够的。
从此深信不疑。
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是该怪他们心机太深,还是说他们幼稚地鹦鹉学舌?
林行云无奈摇摇头:“不足一哂!”
回到房中准备叫醒了贾师道,没想到他已经醒来。打开了那个装着粗饭疏食的饭盒,好在有三师兄总会送些吃的来。
贾师道茫然道:“师兄,我又做梦了。”
林行云笑道:“做梦有什么稀奇,既然睡觉就会做梦。”
贾师道挠挠头道:“梦有点奇怪。”
林行云道:“梦有什么奇怪,是你做噩梦了吧。”
贾师道急道:“不是的师哥,我总重复做着同一个梦。”
林行云疑惑道:“什么样的梦,你说来听听。”
贾师道坐下喝了口水,咕咚咽下,“我老梦见一个乌漆嘛黑的地方,里面什么都没有,连我自己都看不见,我好像是在躺着,又好像是在游着,我说不清楚。”
林行云暗道:听起来像是识海,可自己却不是做梦。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贾师道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好像是我们下山那天,那天晚上回来就做了这个梦,不对,我想起来了,那天中午我在河边睡觉的时候就梦到了,那是第一次。”
贾师道又道:“刚开始好像就一会,今天早上醒来,我觉得我好像一宿都在那个梦里,师哥你说我是怎么了?”
林行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别怕,应该没事。”反问道:“你什么感受?在那个梦里。”
贾师道想了想,憨憨笑道:“没啥感觉,就觉得舒服。不过我醒来的时候觉得有点怕。”
“舒服?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几天你要感觉什么不对,就跟师兄说,咱们去找师父。”
贾师道虽然仍然嗜睡,可他现在不贪食了,一天都没吃几口,宋师兄送的糕点也不吃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头疼脑热了?”
林行以为他生病了,去床边摸了下他额头,又摸了下自己额头。
林行云也迷糊了,轻声道:“呼吸均匀,睡相沉稳,头没发烫,没病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天,林行云几乎已经决定要去找师父了。
可贾师道虽然不吃不喝、一天十二个时辰睡了足足有八个时辰,林行云明显感觉到他精神越来越好。尤其是贾师道的眼睛,愈发明亮,虽然仍然还是孩子似的,可林行云觉得贾师道变了。
变化细微,林行云却觉得变化极大。对于一起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二人来说,林行云自认对贾师道了解的很全面,所以他能轻易发觉。
直到第三天。
贾师道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睁着圆亮的眼睛看着正在练习剑法的林行云,忽然说了一句:“师哥,我觉得肚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林行云停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肚子里面好像有什么怪东西。”贾师道指了指小腹处。
“怪东西?”
“嗯,圆圆的,金色的,昨天还只是花生这么大,今天就变得跟鸡子一样大。”
林行云暗道:“金色的,圆圆的?难道是金丹不成?”林行云突然笑了出来,自己怎么会想成金丹,哈哈。
“师哥你笑啥,我是说真的,它还动的。”贾师道急道。
林行云也怀疑了,难道是真的?要是真的...
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贾师道:“前天晚上我睡着后,我又梦到那个地方,不过,那天晚上,那里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株金色的荷花,追着我,嗯,我感觉它在追着我。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它追我,我就跑,我问:‘你干嘛追我?。’它不理我。我又说:‘你别追我。’可它还是在追我,后来我跑的累了,到底让它追上了,它在我面前转了几圈,咻的一下钻到我肚子里了。”
贾师道用手示意着钻到他肚子时的动作,模样甚是滑稽,让人忍俊不禁,可林行云惊的忘记了笑。
林行云瞳孔紧缩,惊讶道:“荷花?金色的荷花?”他喃喃又道:“荷花不就是莲花,金色的莲花,金莲?这不就是,不就是...”
他想起了当时自己从筑基期到道体期,充斥在丹田中的蒙蒙雾气化为一了一滴清水,紧接着就自然而然生出了一朵莲花,而那株莲花只是深绿泛着点紫色,花苞半开而已。
师父说修道者的资质在道体境界,看自己丹田中生出的莲花就能知道,上品金色,中品紫色,下品青绿,为此林行云问了师父,李济山说介于中品与下品之间。
师父告诉林行云说,“已经很好了,龙虎山近百年也不过出了一个中品资质的天才。”所以他知道这些。
而贾师道生而金丹境,还是上品金莲!如今如今......林行云已经不敢想象。
他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打断贾师道的话又问:“你不是说是圆圆的么?怎么又成了荷花。”
“师哥你先听我说完。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就觉得我这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里面有一个地方,就是那朵荷花呆的地方,茫茫多全是水,水越来越多,后来不知怎的就全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米粒大小的东西,在转着圈,越转越大就成了现在这样。”
“师哥,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什么病了,我已经三天都不想吃饭了,现在也开始不想睡觉了。”
林行云哑然失笑,觉得喉咙发干,干咳了两声,睁大好看的眸子道:“师弟,你知道咱们修士现在有三个境界么?”
贾师道摇摇头道:“不知道,我连修炼都不能,三师兄也没跟我说过,宋师兄常笑着说我‘没心没肺’。”
在他旁边坐下的林行云揉了揉他一头的黑发,柔声道:“宋师兄不是想说你没心没肺,他是想让你尽管不能修炼也要好好的。”
他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揉着小师弟的头,而小师弟每次都报以憨憨一笑,可这次贾师道只是托着下巴,不知道看向哪里,或者是远山,或者是天空,或者是飘云,又或者什么都没看。
林行云又道:“刚入门的叫筑基期修士,接着是道体期修士,再往上就是我们师父师伯们那样的金丹期修士了。”
“你知道么,你现在已经是金丹境界了。”他也眯着眼睛托着下巴,在阳光的照射下,他双眼更加狭长而深邃,好像是看向远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西天火一般的绚烂晚霞,将天地间都染成了红、黄,美极。可林行云之前不喜欢,他总觉得,这颜色太过孤独沉闷了。
有人说,在不同的位面上,人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不同的层次是不同的自己。林行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人是会变的!
小师弟,你还会是你么?
挂着镇魔匾额的阁楼中,忽然传来铁链声响,夹杂着似乎是野兽般的闷吼声。
虽然两人已经习惯从那里时不时地突然发出这种声音,二人还是同时转头盯着那处地方。
里面到底关着什么?
并不害怕的贾师道看着一脸凝重的林行云,轻笑着问道:“师哥,你刚刚说啥?”
林行云视线转移,咧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微笑道:“我说,你已经是步入金丹期了。”
贾师道依然在笑,“金丹期有啥好处没?”
“不知道,好像会更厉害,能御剑飞行!”
“怎么飞?”
“不知道......”
“还有啥别的好处没?”
“不知道......”
“那不是跟我原来一样?”
“......”林行云不知怎样回答。
贾师道突然笑问道:“师哥,宋师兄送的吃的还有没?我好像饿了~”
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
不管我是天才还是废物,我始终是你至亲的师兄!
不管你是金丹还是平庸,你始终是我至亲的师弟!
我们只是简单到不能简单的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师兄弟!
你还是你。
我依然还是我。
“我已经开始喜欢夕阳了。”
真好,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