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谷雨初遇沉雪
谷雨至,春日临,蜂飞蝶舞鸟动虫鸣。再过不久,又要进入家家雨、处处蛙的时光了。天气逐渐暖和,高温让情yu散发得更快。青春四溢的高校中,情yu的气息仿佛未知的暗香,在空气中弥散,悠然飘进那一颗颗青涩而浮躁的心里。树荫下、操场上、图书馆,到处是喁喁情话的痴男怨女。对于血气方刚的他们来说,一年四季都是jiao配的季节。
有多少人,能在年轻时,按捺住那颗沸腾的心,把深深的寂寞化作修行之潜心?
太阳敛了辉芒,一斑斑消残的颜色,穿透窗的玻璃,在钢琴背上舒展开。空气中粉尘泛着金光。指尖交错黑白琴键,流淌出四小天鹅舞曲轻快的旋律。女学生们舞姿齐谐,脚尖触地,轻似鹅毛。悠扬的下巴,轻盈的皓腕,纤柔的腰肢,就像德加笔下勾勒出的流畅线条。何茜像只小天鹅,神态怡然,纯白的裙摆,似湖面颤动的烟波。
沈昊靠近舞蹈教室的窗口,朝里张望。何茜见了他,绽开笑颜。他微笑着朝何茜挥了挥手。
钢琴乐的突然加速,打破了眼前一派和谐的景象,跟不上节奏的舞者们,都乱了阵脚。钢琴师的指尖,越发混乱,节奏越发急促,终在达到顶峰时,戛然而止。余音回响中,却传来何茜一声惨叫。
“啊——”
何茜跌倒在地,就像被恶魔扑倒的杰奥塔公主。
沈昊当即冲了进来,伏在何茜身边,急声呵问道:“怎么了?”
何茜小巧的五官拧成一堆,她指着脚腕,嘴里发出嘶嘶惨叫。
方才一个跳跃的的动作落地时,她因太过慌乱,重心未稳,生生将脚扭了。
女学生们都聚拢过来,你方愁眉我苦脸,深表同情和怜惜。实际上,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多。
老师走来瞧了两眼,泰然自若,一副“这种事儿我见多了”的表情,说道:“先送去医务室吧。那个……”她朝窗口的钢琴望去,空无一人,独留钢琴和坐椅相顾无言。她纳闷,这钢琴师究竟何处去了,一眨眼的功夫而已,竟溜得这么快。难道是琴没弹好,怕人怪罪?这个钢琴师,怪矣。
何茜并无大碍,沈昊遵医嘱给她买了些伤筋错骨的药。现在,他正往何茜处赶。学校的绿化带上,别具匠心地种了很多花,多是浅色,蓝白为主,与碧叶嫩芽交相辉映。各路的花此消彼长,开了谢,谢了又开。你方唱罢我登场,谁又能在这世上逗留多久呢?水蓝的绣球,洁白的甘菊,恐怕它们在盛放之时,就已准备好了消残。花瓣零落,归于尘土,花香殒散,散得彻底。人啊,顶多只好叹一句“朱颜辞镜花辞树!”光阴,人能奈它何?
人看见美的东西,都会留恋两眼,生怕红颜易老。
沈昊在这片花海中信步走着,一抬头,竟望中了一个走在黑玫瑰下的女子。只因那女子美,美的扎眼。她步履匆匆,脚下生风。爬藤的黑玫瑰,垂蔓在锈痕斑驳的铁围栏上,疏影横斜,花瓣幽幽的微辗。她的脸上颈间,缀满了花荫的斜纹。沈昊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美丽的人儿,总叫人心仪神往。他们匆匆擦肩而过,沈昊装作若无其事,心想不过是一面之缘,再美也无法让一个神志清醒男人,像饿汉扑在面包上一样痴狂。不过,还是春风十里,都不及她抬头眷顾的眼神。望了一眼,便记住了,她的风姿绰约,她的幽兰之气,都让沈昊啧啧赞叹。不禁回想,学校里的女学生不是稚气未脱,便是过早扮成熟的庸脂俗粉,有这般风骨的,着实少见。
沈昊原本是让何茜在医务室等他的,可何茜却出现在了路边。她抱着膝盖歪着脑袋,蹲在一个铁网栅栏前。沈昊有些生气,何茜也是怪不听话的。沈昊走近,听见了几声凄幽的猫叫。他苛问何茜道:“小茜,医生不是让你别乱动吗?看来你的脚是不疼了吧。”
“疼啊,怎么会不疼啊。”何茜圆眼一睁,细眉一挑,略略有些撒娇的样子。
“那为什么不在医务室好好呆着?”
“本来是好好呆着的,但是......”她指了指铁网栅栏,由于经久失修,栅栏下早已被雨水腐蚀出了一个洞。小动物们大概都觉得,在洞里穿梭来回比较方便,所以这只猫才会卡在这里。“我听到了猫叫,一直不停地叫,然后我就出来看看。”何茜又道。
沈昊看着那只猫,生锈的铁丝在它瘦弱的脖子上卡了一圈,似乎要把它的脖子绞断了。猫很乖,静静趴着,一动不敢动,苦苦呜咽哀嚎着,无助的双眼充满恐惧。沈昊第一次觉得,生命竟是这般苍白无力、渺小不堪,甚至,贱如蝼蚁。
“走吧,反正你也养不了,不如让它自生自灭吧。”他说。
何茜锤了一下沈昊的腿,她应该是觉得他残忍。她不说话,鼓着嘴,吊起的眼尾伶人似的,瞪着他,尽是委屈。
“你走不走?”沈昊道。
何茜把头埋近膝盖,一语不发。
沈昊不觉噗嗤一笑。有的女生生起闷气来,还真是可爱。他双手叉腰,十分无奈。“你在这等着,别乱动,我去找些工具来。”
何茜突然笑起来,推着他,道:“那你还不快去。”
沈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只猫救出来,猫命大,没受什么伤。何茜一直将猫捧在怀里,爱不释手,轻抚着它的皮毛,笑地心都融化了。“要帮你取个什么名字呢?”她用食指轻轻敲击着猫额,“昊哥!你也帮我想一个名字,要好听的!”她的手“啪”地拍在沈昊肩膀上。哎,小茜下手还是不分轻重呐,他觉得右肩有些辣辣的疼。
夕阳西下,橘色的光胶附在天边滚滚的云上,斜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照暖。
“沈昊——”一声惊鸿如雷贯耳,但见周乾坤从远处欢脱地奔腾而来。他也“啪”地一掌拍在沈昊的右肩......“哟!你们终于凑成一家三口啦!”周乾坤看看猫,再看看沈昊,脸上露着难以言喻的笑:“基因真是强大。”
何茜推了一下周乾坤,瘪了瘪嘴,道:“你少来。”
“昊哥,明天的顾公馆参观,我就不去了,你笔记记得写清楚点。”周乾坤道。
“平日里上课你不去就算了,参观你也不去啊?你懒成这样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啊?”何茜戏谑地调侃道。
“男人说话,你女人别插嘴。我奶奶说了,顾公馆那种古宅,阴气重,万一缠上厉害的鬼,那就不得了了!”周乾坤说得神秘兮兮,小心翼翼。
沈昊满脸狐疑:“你不至于吧?”
“我还听说,夜半更深时,总会听到里面有人在弹琴,而且琴声幽怨无比......”
顾公馆建于清末民初,曾是当地有名富商顾氏一族的宅邸,但后来不知是何原因,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竟荒废了。直到上世纪末,才重新整修开放。令人震惊的是,里面放满了价值连城的古董,包括杜比尼的真迹,都保存的完好无损,就连家具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外面看似阴森颓败,里面却是纤尘不染,就像一直有人住着似的。
沈昊一进顾公馆,就被它的美吸引了。根本不像众人传闻的那样阴森可怖。这里的建筑、园艺、装璜、家具,统统都是欧式的。墙上贴的是二战时期英式田园风的碎花壁纸,白底,嵌着红黄相间的花,似乎是玫瑰,但早已失了光泽,不再鲜活,倒是死气沉沉的。墙上还挂满了各个时期的油画,全是名家之作,画前都摆满了警戒线。
刘教授站在学生中间,绘声绘色地做讲解。但学生们大都心不在焉,被这里的花花世界吸引着。只有沈昊一人专心听着,在笔记本上垫了一张纸,风卷残云般奋笔疾书着。格外积极的人总会被旁人当成是作秀,讨好领导的。一旁的唐小飞就对他嗤之以鼻。唐小飞是富二代,家里还专门给他配了个跟班——方虎。方虎是个有勇无谋的人,但对唐小飞,确实是一片赤诚。他指着沈昊问唐小飞:“为什么他那么用功?”唐小飞得意洋洋道:“人穷多读书啊!”这话虽传到了沈昊的耳里,但他无动于衷,因为他从不跟这些纨绔子弟计较,他也从来瞧不起这些仪仗家世在外面混得如鱼得水的人。
“刘教授,那些传闻是真的吗?”突然有人问道,学生们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刘教授不知所谓,又有学生补充道:“夜半琴声啊。”
“噢,”刘教授恍然大悟,“你们听说过顾家小姐的故事吗?”
“我知道,她的未婚夫突然暴毙了,在他们的新婚之夜。”某学生答道。
“呵呵,这哥们真倒霉。”唐小飞笑侃到。
刘教授接着说:“之后顾小姐就消失了,再也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唐小飞又道:“八成是跟别人跑了。”学生们一阵哄笑。
“凡事要讲证据。学术研究要严谨。什么夜半琴声,都是传闻。没有证据的传闻,便是谣言。只有蠢人才听信谣言。我不希望你们的论文中出现这样让人大跌眼镜的东西。好好对待这篇论文,它可关乎你们日后的就业。”刘教授说道。
顾家小姐的事,确实吊人胃口,可刘教授偏不说个明白。学生们只好听些流言蜚语,消遣消遣了,个中缘由,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明白了。
沈昊边参观边做笔记,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这里连日本wu士dao都有。他走着走着,一架白色钢琴映入眼帘。钢琴摆在落地窗前,在日光的耀辉下,似一块白色巧克力。它好像有股魔力,将沈昊吸引过去,让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摁了下去。“噔——”沉重绵长的音符在空中响起,聒噪的人群瞬间静下来,齐刷刷看着沈昊。沈昊不知所措,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失了魂。说来奇怪,为何这里总有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沈昊又上了二楼,这里明显人少多了,也安静多了......不,是冷清多了。窗帘都是合着的,光线不足。不知是否好奇使然,他竟朝一条幽暗的走廊走去。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走廊的尽头,一定有什么在等他。越往里,越阴森,光线越暗。最后一间房,门是虚掩着的,门上写着:图片资料室。外加几个红红的醒目大字:闲人勿进。人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心痒手贱难自制,他伸手欲推门。门竟然自己开了!一张精美的脸从门后的黑暗中探出来。沈昊怔住了,心中无比惊喜。是她——那个走在黑玫瑰下的女人。她的脸很瘦,但并不削尖,眉弓和鼻骨高高隆起,双眼大而深邃。她举起手指,放在饱满的唇前,“嘘——”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沈昊心神未定,她却已没了踪影。沈昊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另一头的背影,依依不舍忘返流连。不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谁......算了,反正与自己无关。他又看了看那正在阖动的门,却突然像着了魔似的,伸手去推门,想一探究竟。里面黑漆漆一片,到底隐藏了什么?
“嘿!那里不能进!”他被突如其来的工作人员喝住了。手上那张辛苦记满笔记的纸,因他受惊吓而不慎掉落。沈昊只是急着离开,灰溜溜像夹着尾巴的狗,丝毫没发现笔记掉落了。出来后,他抓耳挠腮,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色迷心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