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越来越昏暗,灯盏上的蜡烛快要燃尽,只剩下一根细长的灯芯竖在底端的蜡油里,片刻已经支持不住,一瞬间烛光很亮,过后,屋子里便被黑暗吞没。
秦超靠在椅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已经睡着。叶秋寒坐在墙边,垂下头,也已经呼吸均匀。
不知道睡了多久,秦超睁开眼睛,窗外的月亮正圆,叶秋寒靠在墙边,睡得很香。秦超站起来,揉了揉酸麻的手臂,推开门走出去。
一阵幽幽的哭声,断断续续,从屋子的某个角落传来!
秦超一惊,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秦大哥。”
秦超停下,他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孩,蹲在椅子旁边,掩面哭泣。当发现秦超走近,抬起头,看着秦超,仍然忍不住心里的悲伤,身子一抖,喉咙里不停的抽噎。
何沁瑶!
秦超慢慢走到她身边。还如往常一样,一袭白衣,只是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高冷与严肃,此时的她,柔弱而悲伤。长长的睫毛,由于哭泣,还挂着细小的泪珠,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浅浅的泪痕,但却一如既往的美丽、娇小,惹人怜爱。
“你是何沁瑶。”秦超看着她,“为什么哭?”
“秦大哥,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最后一次?”
“我想了很久,本不打算告诉你,但又不忍心看着你为你父亲的事情劳心劳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沁瑶擦擦脸上的泪,悠悠的讲起了发生在几年前,牵涉到秦永天的那一件惊心动魄的故事。
秦永天到施州采购药材。何万忠经营药材生意。两人很早就认识。而且在生意上有多年的往来。每次到施州,秦永天都要到何万忠家小住几天。
宋神宗元丰七年,和往常一样,秦永天又在何万忠府上。但是这一次,秦永天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老何,你我相识很久,除了是生意上的伙伴,更是知交好友,所以有的事情,我也就明说了。”
“秦兄,你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情,只管说。”何万忠笑道。
“令千金不知芳龄几许?”
何万忠一听,不禁愣了,“沁瑶?秦兄的意思是?”
“我有一子,今年刚满十八,人品,样貌也算还看得过眼,”秦永天笑着,“令千金端庄美丽,若你我兄弟再结为亲家,岂不是美上加美?”
“秦大哥说得是,秦大哥为人正直,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令郎一定也是英伟不凡,”还没等何万忠说话,公孙香便插口道,“不过,小女今年才十五,还想她再伺候我们一两年再说,不过,秦大哥要是方便,我们一家也想去老哥的老家见识见识。”
言外之意,公孙香是想看看秦永天的儿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秦永天怎会听不出来。
“弟妹说得是,不如就这次,随我一起去清河镇。何兄弟意下如何?”
“这个……”
“秦大哥有心,我们也不能辜负了大哥的一片盛意,这件事,我做主了,听秦大哥的。”公孙香笑着说。
第二天,秦永天雇好两辆马车,秦永天与何万忠一辆,公孙香与何沁瑶一辆,从施州出发,前往清河镇。
一路上,艳阳高照,初夏的景致怡人,满眼的绿色,处处鸟语花香。
秦永天很满足,自从第一眼看到何沁瑶,便从心里喜欢这个乖巧,美丽的女孩,而且何万忠还是自己的朋友,论家世,门当户对。若定下这门亲事,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何沁瑶的马车跟在秦永天的马车后面。车厢里,何沁瑶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娘,秦伯伯的家有多远?”
“我也是第一次去,估计还远着呢。”
“我才十五岁,娘啊,我可不想这么早嫁出去。”何沁瑶看着公孙香,一脸认真,黑亮的眸子闪动,掩不住少女的娇柔与稚气。
“傻丫头,每个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只要遇到自己心仪的郎君,迟点或早点,又有什么问题?”公孙香笑着说道,眼里满是无限的温情与怜爱,“最重要的是,看他的人品,学识如何。”
“那这次我们去,要是秦伯伯的公子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我可不嫁。”何沁瑶嘟起嘴,心里却笑了起来。其实每个女孩,在梦里都有自己的白马王子,高大英俊,帅气十足。何沁瑶也不例外,心目中的秦公子,已经如秦伯伯夸耀的那般,被她勾勒成一个英俊阳光,才华横溢的少年形象。
秦超听到这里,忍不住心里一阵绞痛,因为他知道,现实的结局并不如预想的那么美好,相反的,却是非常悲惨。
秦超蹲下去,扶住何沁瑶的身体,竟如触寒冰!
“你怎么这么冷?”秦超吃惊的问道。
“秦大哥,你先听我说完。”
秦超欲言又止,默默的点点头。
马车跑得很快,时间跑得更快。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何兄弟,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到家。”秦永天高兴的说着。
“嗯。”何万忠点点头,没有多说话,——他已经很疲惫。
“秦老爷,我们现在还在湖北境内,再走远,我就不识得路了。”赶车的马夫,在车厢外说道。
“没事,我认识,你只管走,银子少不得你的。”秦永天回答,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一切都听秦老爷的。”
太阳快要落山,金色的余晖却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山峰巍峨挺拔,直冲云霄,犹如刀削斧劈。
何万忠拉开车帘,“伙计,这里山势如此魁伟,是何地方?”
“客官,这里是云山,山石秀美无匹。只是路比较难行了。”马夫扬起鞭子,抽在马臀上,马嘶叫连连,飞一般向前狂奔。
“既然路如此难行,为何还让马跑得这么快?”何万忠看着马夫,不解的问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里巨木磐石,山路陡险,林中有异兽出没,在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要离开此地。”
何万忠点点头,“原来如此。”
山间似乎挂起一阵大风。秦永天将头伸出窗外。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前方一闪而过。秦永天揉揉眼睛,他怀疑是自己眼花。而这个时候,一声马的嘶鸣,响彻山间。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车厢开始剧烈的摇晃,震荡。
秦永天已经明白,马是受惊了。“伙计,怎么回事?”
伙计来不及回答,双手死命的扯着缰绳,但却无济于事。马车依旧朝前狂奔!
一声巨响,车厢撞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秦永天只觉得身体一下子被抛起来,片刻向路边的悬崖落去。
也许是命不该绝,路旁边一根巨大的藤条承受了秦永天下落的趋势。秦永天左手一把抓住藤条。而藤条已经受不住巨大的下沉力量,开始出现裂痕。
秦永天正想往上爬,只觉得手臂一沉!
“秦大哥,救我!”
惊惶的声音传来,秦永天低头,何万忠双足悬空,正抓着自己的右手。
“抓紧,别松手!”秦永天喊道。右手也用力握住何万忠的手。
“相公,秦大哥,你们怎么样了?”
“爹,别松手,往上爬啊。”
路上,公孙香和何沁瑶看着,已惊惧万分。
秦永天抓着藤条,左手用力上曲,奈何力道不够,努力过很多次,依然未向上挪动半分。而藤条已经吃力不住,又断裂了少许。
“秦大哥,怎么办?”何万忠由于害怕声音变得颤抖。
何沁瑶突然撕掉自己的裙摆,“娘,快撕开,打成结连起来!”
公孙香一愣,突然明白,慌忙也扯下自己的衣服,撕成条,合着何沁瑶的裙摆,连成一根布绳。朝悬崖扔去,但又不够长。公孙香咬咬牙,褪尽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只剩下上兜遮在胸前。
人命关天,即使男女的避忌,此时也顾不得了。
藤条依旧牢固,但随着何万忠身体的摆动,又断裂不少。公孙香慌乱的打着绳结,双手由于颤抖而更加力不从心。
何万忠陡然间心里一沉!圆睁着眼睛,看着秦永天,因为他感觉到秦永天紧握的手已经在慢慢松开!
“秦大哥?秦大哥!”
“何兄弟!”秦永天低着头,眼睛里噙满泪水,但目光已经开始闪躲,不敢正眼看何万忠,脸颊似乎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通红,但又似乎是羞愧而变了颜色,“对不起,兄弟。我已经没有能力拉你上来。”
“秦大哥,你干什么?”路上的公孙香听着,发疯似的喊道,“绳子马上就好,秦大哥,秦大哥,你千万不要松手!”
力量迅速的流失,秦永天惊恐的眼睛似乎已经等不住,变得更加焦急与烦躁。
“何兄弟,我尽力了。”
秦永天的手瞬间松开!
一声绝望的惨叫,回荡在茫茫的群山中。凄惨而悲凉。
“秦永天!”公孙香看着秦永天,怒目圆睁。
“啊!……”公孙香大声哭喊,仿佛用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这一刻,她不再恐惧,血液里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对秦永天绵绵不绝的恨!
秦永天抬头,看着公孙香,“弟妹,我……”
突然,巨大的黑影再次出现,浑身黑毛倒竖,犹如针扎。一双眼睛似乎比牛眼更大。双臂粗壮有力,只一把,便已经搂起公孙香与何沁瑶,敏捷的扑进崇山峻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