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城的春天今年来的似乎特别早。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草木,都被染成了让人眼馋的翠绿。清风拂面,和着泥土和草花的香味,如同少女不施粉黛自然而然的芬芳,施施然翩翩而去。秦超坐在车上,很享受的闭着眼睛,车帘已卷起,阳光照着他的脸,呼吸均匀,他已经睡着。马蹄和车轮交织的节奏,如同绵绵的音符,沉稳而平静。赶车的马夫也不着急,因为客人早已经交代过,车不能太颠簸,不能打扰到客人的睡意。马夫觉得车上的人非常无趣,一路上,客人只是吩咐他去买干粮和水,再没有多余的言语,仿佛世上除了吃与喝,再也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致。虽然乏味,但也清静。
远处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也有车和马。临近城市的三岔驿道,每条路上都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槐城掩映在傍晚的阳光里,翠霞碧影,灵动而隽秀。
秦超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早已打发了车夫。此时,正坐在客栈里,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酒和菜,慢慢的吃着。菜很精致,一盘葱花爆牛肚,一盘冬笋拌青菇,加上一碗茄子槐花汤。槐花酒是这里的特产,清冽,芬芳,有淡淡的槐花香味。秦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不是酒鬼,从来没有醉过。最多的一次是喝了七杯。蒙头睡了一天。头也痛了一天。
不觉得酒有多好,只是这里的酒很有名。听马夫说,去槐城而不喝槐花酒就不算正真来过。不苦,也不甘,有微微的辛辣,但融于淡淡的槐花香,却有别样的一番风味。
“这里最有名的就是酒了”尖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东北腔调,“谋爷,请。”楼梯口上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老者,五十岁上下,面红脸窄,衣着考究,尤其是一双耳朵特别惹人注意,耳廓夸张向外张开,耳垂肥而大,挂在瘦削的脸旁,给人感觉,极不舒服。
“嗯。”被称作谋爷的人没有多的言语,只是点点头。踱着方步,不急不缓的走着。
“谋爷,上座”还是那个尖细的声音,其中一个人,脸小身也小,仿佛从小就营养不良,长大后还是发育欠佳,只能算是侏儒中的异类或是佼佼者,比十来岁的小孩高上半个头。他本来走在最后,这时绕到谋爷前面,拉开椅子,弯了腰。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待谋爷落座后,才指着旁边的椅子对着另外一个人说:“吴兄弟也请。”虽然言辞也很客气,但是恭维之别,高下立判。
秦超抬眼看着,只是喝酒,无关的事情,总是懒得理会,但是对于他们,却有说不出的厌恶。唯独对那个“吴兄弟”却另眼相看。
“秦大哥!”一个少年出现在楼梯口,稚气未脱,十八九岁的样子,迎着秦超走来。秦超看着他,一脸笑意。
“秦大哥,你怎么才来?信里不是说前天就到的吗?害我天天来吉祥斋等,而且早上,午时,傍晚都要来,腿都快折了。”
秦超看着他,点点头,“知道,路上马车走得太慢。”
少年还要说话,秦超轻轻的摇摇头,目光移到先前的三人身上,少年知趣的停住嘴,转过头,顺着看过去。只一眼,便回过头,眼中充满了不安。“秦大哥,我们走吧。”
秦超没有说话,他对满屋的人都不感兴趣,唯独他们三人例外。
“谋爷在我们槐城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去年光大案不止办了20几起,连人称“无头鬼”的叶飞叶大盗也被您亲手剁了脑袋,真正的去做无头鬼了,栽在您老人家手上的蟊贼更是不计其数,连知府陈老太爷都为您设宴。我贾三最佩服的就是像谋爷这样的好汉,所谓识英雄重英雄,我敬英雄一杯。”侏儒的声音很大,满口的英雄长短,所谓英雄惺惺相惜,在满堂听众的耳中,贾三不但一通马屁拍得够响,连自己也拍了上去,仿佛自己也成了英雄。
“昭儿,叶飞是谁?”秦超问道。
“听说是一个大贼,很多被他偷过的人,因记恨他的作为,但又拿他没有办法,所以给他添名“无头鬼”,一是赞誉他的手段高明,神出鬼没;二是诅咒他不得善终。他被官府通缉了很长一段时间,各个州郡流窜作案,最后被这个枭为谋在通渠桥砍了脑袋。外面的那一条河,就是通渠。”少年好像对他们并无好感,皱着眉头小声说:“那个贾三是我们槐城的富户,有个儿子叫贾虎,嚣张跋扈,无恶不作。”
“那一位呢?”秦超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吴兄弟”,一席黑衣,平常打扮,没什么特别,只是喝酒,吃菜,但眼睛里似乎有精芒闪动。
“他是捕快,在枭为谋手下做事,叫吴高峰”
吴高峰正放下空的酒杯,拿起筷子,将一片碎肉放进嘴里,“贾三爷,大贼叶飞之所以能伏法,全仗您的功劳,若不是您告诉我们叶飞的线索,只怕那叶飞又逃之夭夭了,要知道‘无头鬼’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好说,好说,吴兄弟严重了。”贾三干笑了三声,脸上似乎有阴云涌起。
“贾三爷果然本领通天,能未卜先知,能算到叶飞来槐城,在三月初四的晚上四更会去通渠,时间,地点,不差分毫。”吴高峰继续说着,懒洋洋的直起腰,将背靠在椅子上,“听闻,大盗叶飞,跟您的交情匪浅,往日可有拜香结义的兄弟之情,您大义灭亲之举,佩服,佩服。”
贾三终于按捺不住怒气,放下筷子,眼中凶光一闪,盯着吴高峰,也许酒过三盅,额头上一根平时就比较惹眼的青筋被涨的凸了出来,“吴兄弟这么说,好像是话中有话吧?”
“贾三爷,没别的意思。”吴高峰微微笑着,拿起旁边的酒壶,给自己斟满。
“贾三,别动气,他只是胡说,别跟他一般见识。”枭为谋看着贾三,毫无表情的说道。
“是是,谋爷说得是。”贾三满脸堆笑,转过头又看了吴高峰一眼,满是愤懑与怨毒。
秦超拿起酒杯,看着杯子里的酒,晶莹剔透,“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昭儿眨着眼睛,不解的问道。
“临敌对阵,虽能料敌于先,但不知把握时机。”秦超摇摇头,看着昭儿。“聪明人善于掩拙,笨人则喜欢炫耀自己的长处。”
“是,大哥有道理”昭儿点点头,“但仅凭几句话,你怎么分辨他们谁真谁假?或是吴高峰刻意为之,目的就是引蛇出洞呢?”
秦超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大有深意的微微一笑:“我会算。”一瞬间,他发现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是枭为谋!
那双眼睛就像一把刀,似乎能刺穿他的皮肉,甚至骨髓,直没于心。秦超对视过去,却发现枭为谋已望向别处。
“这酒真难喝!”昭儿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刚喝一口,“太辣,太冲。哪里有半点槐花香味?”
秦超笑了,有意无意的又扫了一眼枭为谋,“好喝的酒,一定又辣又冲,喝酒的人,一定要先学会适应它的味道,就因为又辣又冲,才会有酒鬼去欣赏它。”
“我不是酒鬼,也不想学。”
“我们走吧。”秦超站起身,没有再看枭为谋一眼,但却始终感觉到背后有一双冰寒的眼睛——如荒野中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