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盈站在九极重楼废墟之前,久久不发一言。
黑白二人将律音拉开便用法术困住她,让她不能随意动弹也不能出声。
律音眼神无比悲哀看向明盈。
纤阿淙淙不忍心,悄悄对律音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律音看向百里云飞。师父是她当前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了。
百里云飞虽然跟随先圣主多年,对神庭的行事风格十分了解,但并未跟明盈接触过,因此对她的心思只能猜到三四分,这时见明盈脸色不善,眉间微皱,猜测此时还是不要触怒她的好,于是对律音微微摇头。
律音见他们都这样表示,而自己又无法有任何动作,顿时陷入一片深深的绝望之中,眼睛一瞬间失了神采。
百里云飞轻声叹息。
明盈伫立良久,抬起左手,千万银色光点在废墟之中忽然亮起,如同漫天星辰,与明盈身上的银光相呼应,明暗之间,飘飞如莹,汇聚消失在明盈指尖。
众人不明所以,百里云飞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情景,不明白明盈是在做什么。
明盈收完光点,静默转身,提银灯的黑白二人亦步亦趋的跟上。
明盈凭虚御空,缓步徐行,走向云端,身后留下一道银光明灭不定。
律音见明盈就要离开,求助看向百里云飞。
百里云飞略一思索,拉住律音便踩上了明盈行走的轨迹上渐渐虚化的银色光路,冷漠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看不清神色的百里宜修,便不再回头。
律音眼见离虢山越来越远,回头依依不舍去看渊檀死去的地方,脚步踟蹰。
百里云飞悄声道:
“还有转机,稍安勿躁。”
律音殷切看向百里云飞,百里云飞将一根手指竖起,示意她先安静,有拍拍她的头,表示会帮她,律音这才安生下来,不再乱动,配合百里云飞的脚步一步一步跟着明盈向天上走去。
见明盈等人走远,地上百里宜修松了口气,慢慢起身,环顾四周,眼中渐渐浮现出狂喜的情绪。有莘棘已死,而他刚刚生擒敌方主将,有此功绩,如今虢山关上下,便是他的天下了!
百里宜修虽然心中狂喜无法以言语形容,但脸上还是按捺下喜悦,摆出一副悲哀的样子道:
“来人,下令全军着缟素,为二叔致哀七日,关下挂免战牌,停战三日。派人将消息回报皇城,请公主为二叔追治哀荣。”
一众魔将稍做迟疑便领令而行。虽然百里云飞不姓有莘,但他是确确实实的魔皇长孙。魔皇久不在魔域之内,一些军中之人早就有心将魔族的母系传承更替为父系体制。而魔族中能与有皇储之名的行露公主相抗衡的几大氏族中,百里氏名列前茅,百里宜修又是百里氏当今宗主。这些条件,都成为百里宜修接管虢山军权的最有利条件。
百里宜修从此紧握虢山关实权,成为继他父叔之后的又一名魔族军队掌实权者,在外与两方仙界对峙,内与皇城摄政的行露公主争权。
有莘棘千年谋划,却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虢山关一场遽变,没有复活有莘禁,反而少了一个有莘棘,百里宜修虽然遗憾父亲不能复生,却还是有些庆幸的——因为目前看来,他才是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百里宜修自降生之后不久,父亲便因神庭问罪而死,母亲随后殉情。魔域内斗严重,他隐忍千年不敢冒头,辗转仙界魔域两地之间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直到后来与有莘棘取得联系,知道有莘棘有心复活他父亲,这才开始出面谋划一切事情。如今他二叔也因神庭之怒而死于神裁雷刑,虽然一切布置都已落空,但是他得到虢山兵权,两相计较之下,他还是收获巨大的。
仙界军队之前因为进攻虢山关毫无胜算,因此在见到天上神庭来人的时候便停止进攻,只留了斥候暗中打探消息,大军先行回了天戟关。两方仙界联军,两名主将,一重伤、一被擒,仙界联军前所未有的低迷。但之后不久,虢山关上下一片缟素的景象让仙界振奋不已。
魔族要求停战三日,让仙界也因此有了喘息之机。仙界方面,黑衣军师带伤出面,召集起两方仙界主要战将迅速布置对应之策。
而远在仙魔战场万里之外的遥远云端中,律音终于见到令仙魔双方都敬畏不已的中央神庭!
空中无月,山间无云,只是整个山体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山峦层层叠叠,起伏山脉间是掩映于葱郁草木之间的巍峨殿堂、优雅亭榭、华美楼阁。
百丈门阙矗立,旁边一块浅绿色玉石上写着几个气势磅礴的上古文字,律音曾经因为看不懂百里云飞给她的功法而去向渊檀求助,之后她便恶补古文字,因此勉强能认出这上面写的是“望月山庄”四个字。
过了高大的门阙,前面是宽阔的悠长石道,两边泉水逆流、草木倒长,鱼游空中、鸟飞水上。
百里云飞拎着律音向前,见她被眼前景象震慑,于是说道:
“这里虽被称为中央神庭,但实际上只是整个神族的一处别院而已。这条路是跨越人与神界限的道路,若无圣主引路或银灯照路,即便是一般神族也不能随意出入。”
律音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这看起来绵延千里的一片山峦居然只是神庭一处别院而已。但她此时仍然不能说话,只能瞪着眼睛四处看。
百里云飞却不再说话了,因为看起来悠长的路居然只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尽头。
龙卧檐、虎踞窗、麒麟镇门、凤凰绕梁。这并不是正殿,只是正殿下方的一处小小侧殿而已。
明盈穿过这一处侧殿之时,里面数名嬉笑的男女顿时停下玩闹,站在两边躬身低头道:
“恭迎圣主。”
明盈微微点头,直接走过去。
律音跟着百里云飞走过去时,悄悄看了看这些神庭之人。这些人衣着五颜六色,样式也不尽相同,与走在前方的衣装古朴严肃的明盈与黑白二人完全不同。明盈刚刚走过去,律音正悄悄思考这些是什么人的时候,却听见背后有人悄声说:
“圣主看起来不高兴呢!”
律音觉得真是开了眼界。即使她从未去过两方仙界,但在蓬莱宗门之中,即使是当初在人间,也没有人敢这样在背后以别人听得见的方式议论上位者!
果然,前方黑衣男子听见有人议论,回了一下头,眼神冷肃。
然而下一秒,律音就觉得更长见识了。
身后传来一片抽气声和刻意压低的惊呼声:
“停云大人看我了!”
“停云大人!”
“是在看我!”
“停云大人好美!”
“……”
议论声纷纷不停。
律音分明看见眼前纤阿淙淙的背影剧烈抖动,看起来憋笑憋的很辛苦。
黑衣的望舒停云身形僵硬。
明盈倏然停下脚步,不回头,只是背对众人道:
“子时行望月祭。”
“是。”所有人一同应声。
望舒停云和纤阿淙淙同时走向两边,其他人纷纷无声行动,男子跟在望舒停云身后,女子跟着纤阿淙淙,各自分列左右绕过前方正殿,从下面的石板路向后面山上蜿蜒而去。
百里云飞似乎也打算跟过去,但看了看旁边的律音,还是没有动。
明盈继续向前走去。
百里云飞跟着走,律音亦步亦趋跟上。
明盈也没有进前方威严恢弘的大殿,而是直接走上一侧的白玉阶,顺着白玉栏杆慢步缓行。
律音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不安的看向百里云飞。
百里云飞对她摇摇头表示现在不能说话。
律音按下心思,继续跟着走下去。
大殿之后是一片无边湖水。天上无月,水色却银辉潋滟。
水面上有状若冰雕色如琉璃的莲花,一朵朵错落有致,形成一条长长的路,通向遥远的对岸。
律音跟着明盈和百里云飞,小心翼翼踏上看似脆弱的莲花,缓缓走过水面。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却是一座险峻山峰。
千仞峰万丈崖,花木妖娆,其中一条陡峭石阶皆是碧玉砌成。
明盈居中走上那条碧玉台阶。
百里云飞示意律音与他分别走两边的青石阶。
律音点点头,走了右边的石阶。
又走了许久,律音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抬不起来了,向一旁看去,百里云飞速度也慢了下来,明盈却是依旧步履平稳没有任何变化。
行行复行行,终于走完这陡峭的台阶,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律音一看,竟然是在这险峻山峰顶上还有一片颇大的平台。四周石柱排列整齐,将这平台围绕起来,空旷的平台地面毫无缝隙,看起来竟然是一整块白色玉石组成。平台正中一棵繁盛花树立于其中。
叶似碧玉、花如金屑,幽香馨远,雅而不媚——那是一颗桂花树。
百里云飞和律音在距离桂花树一丈外止步,前方似有无形屏障。
明盈走到花树下,伸出左手,点点银辉飞起,落入树根处。
律音看见,树根处并非一般沙土,而是明亮的各色光点堆积,但光芒不外漏,因此并不耀眼。
明盈背对着二人,律音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听见一声遥远的呓语传来:
“……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