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音看见明盈倏然睁开双眼,顿时林间风起,天色骤变。
望月山庄上空忽然出现璀璨星辰,律音发现那星空与之前明缺塑形时在魔皇宫出现的星空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片星空正中,她头顶上的位置,一轮圆满皓月银辉熠熠,硕大耀眼。
明盈双眼处浮现明亮的丹霓勾纹,线条流畅而繁复,从她眼角处开始,渐渐蔓延向脸颊,又从脸颊与额头渐渐蔓延向脖子,逐渐没入衣领中。随后明盈双手上也换换出现了朱红色的绮丽的花纹。
律音以前见到明盈脸上出现丹霓勾纹,都是在特殊情况下,明盈使用法力之时才会出现。然而上一次在魔皇宫那里见到她,她虽然手握紫雷刃全身杀意沸腾,却并未有眼角花纹出现,律音还以为那花纹就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现在再次见到这花纹,竟然比以前看见过的更加复杂了。
明盈抬起双手,水坑中的璃石平稳飞起,停在与明盈双手持平的半空中,微微挂着水珠,在月光中泛起温和剔透的白光。
明盈轻声开口:
"元始无相异,剖划天地分。"
双手微微食指拇指微微相合,一缕银色月光凝成实体,如一根丝线。
明盈松开手,那银丝飞出,正好将璃石从中间分成大小相同的上下两层。风在两层璃石之间卷起细细的四根龙卷,犹如天地初开,撑起上天的四根支柱。
明盈双手又转,指成兰花,两手各捻一缕银光,凝成薄如蝉翼的刀刃,缓缓飞出。
"阴阳化四象,四季列分明。"
两层璃石被两片银刃再次均匀分成四层,位置变换,平平排列在明盈眼前。烟雾缭绕在四枚同样一尺长、寸余宽、厚度却不及一分的璃石之间。四枚璃石颜色微微变动,应和四象,又似是四季流转。
明盈双手相合,随后分开,掌心向前缓缓向两边移动双手,一片银辉在她手中流淌。
"万物演八卦,八极归太一。"明盈轻声念到。
银辉如海浪倒卷,将四枚璃石再次均分,变成八片微微透明的石片。随后八片璃石再次合拢叠起,变成一整块璃石。
律音看的呆了。虽然之前也层见过许多人使用各种奇怪的法术,但是这样聚光成实体,并且真的用在实物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即使仙魔修行的法术中,都有各种用光产生巨大杀伤力的法术类型,但本质上还是自身法力的作用,以灵气、灵息、日月精华等为基础,所产生的光不过是法术的附带效应而已。但是明盈这样直接使用月光为刃,已经颠覆了她对法力的认知。
这时明盈抬起手,拿住已经合成一体的璃石,缓缓吐出一口气,收起璃石,说道:
"你在一旁欲言又止,是要说什么?"
"啊?我我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律音小心翼翼的问。
明盈面无表情的说:"无妨。仅凭你还不足以打扰到我。"
律音觉得再次受到了伤害,在心中狠狠的吐槽了一番,然后说:
"你刚刚使用的是什么法术?我看见你直接用的就是月光?可是我所知道的法术体系中,似乎都是以天地间固有的、可以感受到的物质为基础,理论上并没有直接运用光的法术啊!"
明盈说:"向月而生便是直接运用月光的法术。天地间固有的、可以感受到的东西,难道光就不在其中吗?你所见到的修行者——无论休仙还是修魔,都有其固定的法术体系。他们只精研一种物质的使用,涉及范围狭隘,自然不知道以其他物质为基础的修行方法。坐井观天,当然以为天如井口一般大。"
律音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明缺赐予的神术向月而生确实就是直接运用月光的法术。而且仔细想想,确实如明盈所说,光也是天地间可以感受到而且处处存在的物质之一,当然可以作为法术的基础。
但是——
"若说坐井观天,一个两个便罢了,仙魔之中这么多人,存续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人尝试过驾驭光来进行修行吗?"律音产生了新的问题。
"未必没有。"明盈说。"但人力有穷尽,修行者也是如此。就如同仙魔是扎根在土地中凡人不可触及的存在一般,运使光的法术也不是以狭隘物质为基础的修行者可以了解到范围。但也不是没有超越常人的天才存在——但凡有这样的人,必不局限于这望月山庄辖制的地界之中。"
"那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律音问。
"有。"
"是谁?"律音无比好奇。
明盈说:"这一任魔皇,便是其中之一。"
"魔皇?那个据说一直在神庭,将魔域丢下不管多魔皇?"因为魔域内部的风浪,律音一直觉得魔皇是个极不负责的人。
明盈说:"若你理解中的此任魔皇是这样的人,那便就是了。"
律音无语。明盈这话说的弯弯绕绕,听起来真累。
"还有其他人吗?"律音问。
"有。"
"那这些人呢?都去了神庭吗?"律音现在已经将神庭与望月山庄分的清楚。
明盈说:"神庭从不拘束任何人,但看其是否有能力走出神庭之外。"
"这话很有问题!"律音说,"什么叫有能力走出神庭之外?若是神庭为了拦截可以看见外界的人而故意设下难关死局,那还有谁能走出去呢?"
律音想起来明缺跟她说过的,四方世界被紧紧圈在望月山庄的地界之中。
明盈换了个稍微随意的坐姿,背靠一颗桂花树,看向律音说:
"若是有一个围墙围起来的地方,方圆数万里,里面的人向外走,没有走出去就死了,难道说,是这围墙禁锢了这些人吗?"
'这……不是这么理解的吧!围墙不会动,但神庭未必不会变化啊!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故意不让我们出去!"律音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我们?这个词用的好。"明盈说,"你身为围墙之中一人,尚未见到围墙的样子,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围墙的存在,没有亲眼见证,又如何能够对这围墙下定义?你尚未达到可以看清神庭的高度,至今仍是一只井底之蛙,又有何资格质疑神庭的作为?"
律音闻言便怒了:"那谁有资格?身为被围起来的众生之一,我难道没有资格质疑我所处的地方是不是牢笼吗?"
明盈却是丝毫不动气:
"唯有达到一定高度,能够以客观的角度看待神庭而非仰视的人才有资格对神庭的做为提出质疑。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一个闲极无聊、怨天尤人的愤懑者罢了。不过是因为有一个机会得以站在吾面前,便真的以为自己站在了足够的高度,可以对神庭的行为指手画脚的一时得志的小人罢了。吾不屑与你计较,并不表示吾认可了你的行为。"
律音被明盈的刻薄言语冲击,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瞬间觉得受到了严重的羞辱,腾的站起来对明盈大声道:
"不错!我现在是有求于你!你若觉得这样便是对我的恩赐、这样便可以将我当做烂泥踩在脚下的话,我便再也不再求你!我赵律音是一个完整的、有尊严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至今学不会谦卑,这便是你致命的弱点。难怪如此轻易便被魔种控制。"明盈不愠不火。
律音转身便要走:"你不用这样言语带刺!我这便走!再也不要来求你!"
"这片树林是吾给你最后的机会。你若出去了,便就此离开,再也不要来求我——那时就算你跪地痛哭哀求,我也不会再搭理你。"明盈气定神闲的说。
律音羞愤交加,一甩袖子转身便走,径直向灵樨道外面大步走去。
明盈微微合眼,手上朱纹渐渐褪去,很快便只剩眼角处一片丹霓,上挑的花纹印在稚嫩的面容上,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律音气呼呼的走道木樨树林边缘,一狠心,抬脚便要踏出关键一步。
但是,她的脚停在半空,犹豫再犹豫,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那只脚。
律音真的想要离开,但是当前她有求于明盈。
且不说自身难以控制的魔种唯有神庭能解决,渊潭上仙复活一事还得去求明盈啊!
理智最终战胜了高傲的自尊心,律音没有走出那一步。
明盈说的对。自己尚未达到那样的高度,没有质疑神庭的资格。有求于人,总是要低声下气的。若是自己因为受不了言语的委屈而致使无法复活渊潭上仙,岂不是要永远后悔下去?
律音觉得最终还是要去求明盈的,无法狠心离开,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只好在木樨林中不停转圈圈,一遍走一遍哭,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念渊潭。
"若是渊潭上仙在,必定不会对我这样冷言冷语!"
律音觉得这真是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的委屈了!她虽然知道神庭超然的地位,却从未将神庭当作多么需要仰视的存在——也许就像明盈说的,自己有机会得以接触神庭,便想当然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与他们站在平等的位置了。
自己一直忽视了一点——在这个以能力分高下的世界中,自己其实一直是处在极低的位置。而在这个有等级的世界中,神庭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自己这样低微的人,能够与神庭接触,在别人眼里想必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吧!
律音仔细思考之后,鼓起勇气走回明盈那里。
明盈依旧坐在树下,微微闭目,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她的表情。
律音咬咬牙,走过去,深吸一口气,蹲在明盈身边,低声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