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神庭的风格!”曦氏扶风表情严肃。
望舒停云接着道:“我们在意的并非生死,毕竟生死乃是平常事。但我们不能坐视一个生灵渐渐滑入黑暗之中再无希望!若是看不见、做不到也就罢了,但我们看见了,而且可以做到,那又怎么能因为有所困难而袖手旁观?”
律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觉得心里闷闷的。
曦氏扶风说:“既然遇到了,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带你回神庭。就算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未必圣主就没有办法了。”
“多谢。”律音小声说。
此刻纵使二人一身无迹、风姿减损,但在律音眼里,他们身上依然闪耀着如同站在云端之上的莹莹光芒。
“那就走吧。”望舒停云说,“我们现在要去蓬莱云海。”
“不是要回神庭吗?”律音问。
曦氏扶风说:“我们失去了引路灯,暂时无法回去,要求蓬莱云海找神庭驻守的使者借引路灯。”
“魔域这里,没有神庭使者吗?”律音问。
望舒停云答道:“其实魔域这里的驻守使者应该是你师父百里云飞,但是他目前还在受罚……”
律音问道:“师父还在受罚?要这么久吗?”
“当然啦。吾主定下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少。但是你不必担心,所谓受罚,不过是让平日养尊处优不吃苦的人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三人一路向仙魔战场的方向行去。
要去蓬莱云海,必须经过虢山关、仙魔战场和天戟关。
此时神庭望月山庄之、白玉台中。
明盈独自屈膝正坐在宽大的静室内,一身素白衣衫不带任何纹饰,束发的额环被放在旁边的莲花纹木盘之中。四周雕饰龙纹的柱子间皆是细腻轻薄的葛纱帘垂到地面,用一串串大小整齐的金色珍珠压住帘脚。
一阵细碎的珍珠撞击声响起,身着蓝衣外罩黑纱的涟漪走了进来。
“盈盈,你还没想好吗?”
明盈一动不动,双眼微阖,如同入定。
涟漪叹了口气,席地坐下,对明盈说:
“你还在想什么呢?该做的、能做的,你都做了不是吗?明缺要除去,你找人带她出去;明缺要凝魂,你让人去为她遮掩取地灵之后的异象;明缺要塑形,你也让人把青山送去给她辟邪了。但是她自己做出了另外的选择不是吗?若她没有那个心思,就凭冀杨一个小小的化身,怎么可能带的走她?”
明盈不说话,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没有任何动静。
涟漪继续说:“万年了,泓熠!当初封印冀杨的是源烁,为神庭做出这种选择的是源烁,犹豫不决的也是她!你又何必一直跟在后面为她收拾烂摊子?她愿意跟那邪神走,只要不危及神庭,你何不就由她去呢?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吗?以后是苦是甜都由她自己承担好了,你又何必瞎操心?她的事情从来都不要别人插手不是吗?她掌管俗世,本就多情,不似你可以一直冰冷孤高。你既然能够对俗世不闻不问,为什么就不能对她甩手不管呢?”
明盈依旧一动不动。
涟漪拿起旁边的额环,细细摸过额环上每一道线条,又将额环放回去,然后说:
“你看看你现在,不仅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就连思绪都要借助外力才能控制住!你花费众多心力,将你自己的法力送给她助她塑形正名,甚至连望月之源都给了她!换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恋的跟人跑了!你值得吗?——我就知道你这会儿又走神了!算了!算我没说!反正你也听不进去!”
明盈缓缓睁开眼睛:“法力我随时可以补充回来,望月之源也不是不能再得。但她却不能如我一般源源不断重生法力。我给她的,不过数百年就能长回来了。”
涟漪叹了口气:“你没走神啊……可是就算这样,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她法力不能重生,是因为她把重生之力用在感情上了!又不是你欠她的!她离开便离开,你在这里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算什么呢?”
明盈说:“她不是自愿离开的。她只是被骗走了而已。我不能看她就此沉沦黑暗。我在这里静思,不过是在想,要如何尽快恢复法力而已。”
“尽快恢复法力?你想要做什么?”涟漪紧张的道,“你不会是想闯邪境吧!”
“是。”
“你发什么神经!邪境是那么好创的吗?族主当初追杀几大邪神,也不过是追到边界便折返了!”
“这不是我退缩的理由。”
“你!你这犟脾气……已经失去了一个明缺,难道还要把你折进去吗?”涟漪气愤的脸都红了。
明盈依旧淡然:“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要放着被拐走的明缺不管吗?”
“你多管闲事!”涟漪喊道。
“已经管了,怎能半途而废?”
“算了!我不管你了!由着你去吧!反正我不过一介下臣,圣主之间的事情我也无权置喙!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个一个自己作死……”涟漪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明盈伸出手,拍了拍涟漪的头,神色认真的说:
“涟漪,吾不会输。”
涟漪呆愣的看着明盈,眼前稚童的形象和记忆中某个温和的身影重叠。他记得很多年以前,那时的泓熠圣主也是这样拍拍他的头,认真的跟他说:
“涟漪,吾不会输。”
但是那之后,神庭源烁、泓熠两圣主便开始不断夭折,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从未能活过三千岁。
涟漪眼中擒泪,历任圣主的面孔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而后重叠,渐渐重叠成眼前人的形象。
明盈站起来,带上额环,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涟漪,再次认真的说:
“这次是真的,吾绝不会输!”
明盈素白的衣摆拖在地上,滑过完美的圆弧。
珍珠轻响,只留涟漪一人坐在地上,捂着嘴不发一声,却泪流满面。
明盈走出静室,纤阿淙淙与纤阿泠泠分别跪伏在门外两边。
明盈从她们中间走过去,轻声道:
“明日正午召集众人至望月殿。”
“是。”两人同时应声。
明盈脚步不停,向望月山庄一角走去。
走过重重山水,到了一处山脚下,明盈停住脚步。
巍巍青山耸立,纵横田野交错,眼前一片凡俗农家景象。
身着短打、挽起裤脚在田里劳作的百里云飞与情况两人远远见到明盈,便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
“两月之后吾将正名,届时需要五谷祭礼。”
“是。五谷新芽初成,两月之后定能如期奉上。”晴空答道。
百里云飞与晴空二人所受的惩罚便是在三月之内种出五谷。望月山庄地处特殊,三月之内种出五谷并非难事。所谓苦役,只是让他们在田地间身体力行劳作一段时间而已。虽然两人之前的任务出了纰漏,但按照神庭一向从宽的方针,三月苦役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惩罚罢了。
因此二人对这样的惩罚并无怨言,反倒是因为一段时间的辛苦而有所收获。
时间已过一月,两月之后明盈正名,倒是恰好能赶上。
明盈视察过山脚下的众多田地之后,走进欣欣向荣的庄稼丛中,伸手抽取一丛麦叶,走上山顶。
百里云飞与晴空默默跟在后面。
山顶上便是到了望月山庄一方的尽头。
从山崖上看下去,云雾缭绕之下便是人间——真正的人间,只有凡夫俗子,没有修仙者,没有仙与魔的人间。
阡陌纵横,渔歌互答,朝出夕归,男耕女织。确实是一片安宁祥和的人间景象——如果不去看那繁华处的战火纷飞的话。
“人间起烽烟,百姓苦于战乱,非吾之过。”明盈说。
晴空答道:“圣主明鉴。”
明盈将手中麦叶放开,让它们随风飘入人间。
百里云飞说:“能保人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圣主所做已经足够了。”
明盈摇摇头:“人间如何,并非吾之行为所掌控。即便是明缺,也不过能够给予人间一个没有天灾的年景罢了。是贫是富、是苦是甜,终究要凡人自己作为。就如同这神位,不过是给予吾等一个可以运使诸多力量的名分罢了,是成是败、是昏聩还是清明,终究要看吾等自身作为。”
“圣主能如此自省,是众生之福。”百里云飞说。
“也许是祸呢?”明盈低声说着,转身下了顶峰
云聚烟笼,人间景象不复得见。
明盈从田地间穿过,脚不沾尘。
有莘小篆在净心楼中,安安静静的跪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堵白色墙壁。她跪在这里已经十几天,从一开始的心浮气躁到后来的心如止水,与其说是完全安静下来了,不如说其实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无声无息独自一人不动不语。
门轻响,明盈走进来。
有莘小篆俯下身去行礼,端庄而淑静,难得的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你果然不适合这样。”明盈说。
“圣主明鉴。”有莘小篆道。
今天第二次听见这句话,明盈却不觉得高兴。有莘小篆的话里分明带着不忿。
明盈说:“但是你被邪秽沾身,若不除净,便不能再入神庭一步。不过耐心等待十几天而已,这便沉不住气了吗?”
有莘小篆说:“小篆身上邪秽未净,唯恐有污圣主圣洁,还请圣主远离小篆。”
明盈皱眉:“这样赌气有意思吗?还是你以为我会像你娘一样宠着你?你确实身上邪秽未净!弑父之行便是你一生的污点!永远无法磨灭!你若不愿老实净心,就从望月山庄出去!永远不许再踏进神庭一步!”
明盈发怒,有莘小篆红着眼睛低下头去,叩首道:
“小篆知错,请圣主恕罪。”
“入夜之时,你便去虢山关吧。”明盈说。
“圣主!”小篆惊慌的抬起头,以为明盈真的要赶她走。
“——去把那两个不省心的家伙接回来。”明盈说。
小篆猛然松了一口气,差点就感激涕零,颤抖着声音道:
“小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