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一早,万事俱备,佳丽也尽数到齐,只等吉时一到,花车巡游即将开始。
此次花车巡游发车时间定在辰时三刻,三十辆马车自凤栖楼起,接队而行,将北京城主要街道绕上一圈,再回到凤栖楼止。
刚交卯时,凤栖楼外已是人山人海,闻声而动的百姓摩肩接踵,生怕错过了这百年一遇的盛会。奉天府衙门派了一队士兵,在此维持,恐因乱生变。
凤栖楼二楼临街的抄手游廊则设有嘉宾观礼席,数十把靠椅一字排开,间或摆着些小几,自是为各路显贵人士专设。最神气的还是游廊正中的两张红木太师椅,不知是为哪两位贵宾准备的?
过了卯时,观礼席贵宾们或乘车马、或坐官轿陆陆续续的来了。奈何人流如潮,只得远远下车落轿,由奉天府的兵勇拨开人群,步行至凤栖楼,李凤栖自在门前恭迎,领着来客拾级上楼,于观礼台上就坐。
又过了一会,一阵锣声响起,远远便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顶八抬官轿走了过来,原来是鸣锣开道。轿前的衙役们,扛两块“回避”、“肃静”牌子,一边走一边吆喝,好不威风。百姓们知是官老爷来了,赶紧噤声,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杨云在二楼看得真切,对张扬说道:“如此的排场,不知是何人来了?”
张扬面带不屑,回道:“还有何人,想是孙府台来了。这顺天府尹,掌管京畿,自是不能与其他州府的府台同日而语,官居三品。按朝廷礼制,出京才可乘八抬大轿,在京内只可乘四人所抬之官轿。如今骄糜之凤盛行,凡有一官半职者,无不攀比排场,谁还在乎这些礼制,真是世风日颓。”
兄弟俩正在二楼说话,忽闻然背后有人说道:“好大的胆子,在此诋毁朝廷大员,该当何罪?”
二人心中一骇,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国柱来了,杨云笑道:“大哥来了,莫要吓唬弟弟们。”
张国柱亦是哈哈一笑道:“三弟所言极是,俺老张也顶看不惯这些为官之人的作态。顺天府衙距此不过百十丈远,如何非要摆了这等仪仗?不仅底下人累,他自个也累。这些人一旦做了官,好像就不会走路了似的,还有些混账连穿衣服都要下人伺候,真他奶奶的可笑。”
张扬道:“还是大哥明理,如今也是将军了,仍是草莽本色,单人匹马纵横京师。”
三人边话边看着楼下,孙府台正由下人搀着自官轿中下来,李凤栖垂手立在轿边,见他下来,赶紧弯了腰说道:“孙府台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姓孙的看着四周噤声垂手的百姓,甚是满意,神采飞扬地说道:“李贤弟,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张扬在看台上又说道:“堂堂顺天府尹,和一个开堂子的人称兄论弟,也不怕失了体统……”
说话间李凤栖已领着孙府台往楼上观礼台走来,便噤了声,自游廊另一头下楼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李凤栖又自楼上下来了,杨云问道:“李掌柜,吉时眼看就到了,准备开礼吧!”
李凤栖却摆了摆手说:“莫急莫急,再等一会。”
忽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抬眼看去,又来了一队人马。前面先是看街的,手持了长鞭驱逐闲杂人等,随后是一队武士,手持了金瓜、月斧,再后面是一排衙役,手持了对旗、对锣、对牌、对伞,真是威风十足,直将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李凤栖见状赶紧说道:“家兄来了,我去迎接,杨公子、张公子准备准备,待家兄落座即开礼。”说罢便往外小跑而去。
兄弟二人岁虽是看不惯这些派头,看到今日这般的排场,知道这花车巡游已成功了一半,心中亦是无限欢喜。
孙府台与李尚书在观礼台正中坐了,李凤栖上去与贵宾们说了些场面话,下得楼来,恰是辰时三刻。三人碰了头,花车巡游就此开始。
砰!砰!砰!三声礼炮响起,人群立时肃静下来。
凤栖楼中门洞开,走出一名唱礼官于门侧站定,高声唱道:“杨柳风暨百花楼花魁大赛花车巡游开礼!”
唱礼官话音一落,十挂鞭炮同时响起,更有吹鼓手早已在一旁待命,随即锣鼓唢呐、笙竿箫磬亦是同时奏响,一时间真如万乐齐鸣、万炮齐响、声震天地。
待到炮声散去,唱礼官又抑扬顿挫地唱道:“请花车!”
马蹄声由门内得得响起,众人定住眼睛、屏住呼吸盯着中门。先是一朵红绸大花自门中晃晃悠悠探了出来,花后面是一只雪白的马头,再然后是同样雪白的前蹄、马身、后蹄、马尾。观那白马,端的毛色油亮、四体稳健、膘肥体壮,端的神骏非凡,众人忍不住叫了声好。
再接着是一架披红戴绿的马车,车辕上所坐的马夫身穿绸袄绸裤,绫袜缎鞋,好不神气。车架上除了各色红绿装饰外,更摆着各色时令花卉,牡丹、秋菊、芙蓉、秋海棠并茉莉等,琳琅满目摆了一车。那百花丛中却矗立着一位白衣素裙的女子,随着马车缓缓驶出,衣袂飘飘,宛若仙子。
马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又缓缓而行,围着凤栖楼外的粉墙绕场一周,最后再于门前停下。唱礼官立于车旁,高唱道:“一号佳丽,秦如玉,江宁人氏,年十六,现居秦淮别苑。明眸善睐,皓齿流芳,工书法,善诗词。”
唱礼官唱毕,旁边两个清秀后生将张扬所画的秦如玉大幅绣像张贴于粉墙上。百姓们看着画中之人,和车上的仙子一模一样,羞中带俏,俏中含媚,不禁啧啧赞赏。远处的百姓则奋力往前涌来,有被踩掉了鞋子的,有被撕破了袖子的,一时间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顺天府兵勇只得竭力维持,叫苦不迭。
一号车停毕,唱礼官又唱道:“请二号花车!”
门内一阵响动,第二辆马车也驶了出来,二号佳丽乃是风栖楼的欧阳婉。百姓们定睛一看,同样的白马,同样的花车,唯一不同的乃是车上所载花卉仅牡丹一色。时值仲秋,正值得牡丹花季,那一盆盆鲜花,开得绚丽娇艳,美得惊世骇作,而车中之人更是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只见她云鬓高耸,头上插着赤金簪钗,脸上柳叶眉儿轻轻挑起,一双杏目莹莹生光,面上着了素色粉黛,身披素色翡翠纱衫,桃红湘裙上绣着鸳鸯凤凰,较秦如玉的素雅又多了几分富贵,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嫦娥。众人禁不住喝了一声暴彩,真乃人间尤物。
花车沿着粉墙绕场一周停下,唱礼官又唱道:“二号佳丽欧阳婉,京师人氏,年十九,现居凤栖楼。玉骨冰肌,锦心绣口,貌比牡丹初开,素馨将放,其色香一界,几欲使神仙堕劫矣。”
围观百姓心中默默跟着吟诵,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闭眼,这人间仙子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