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风义山一家与也回到了京城,只是少了风大婶。杨云一问,果然是在路上染了疫,又困在城外两个多月,进不了城,汤水照料不便,就此薨了。
杨云听罢,想着昔日初到京城时与风大婶对自己的照料,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如今却是斯人不在,阴阳两隔,不由得红了眼圈。
风雷倒是长高了不少,只是今后成了没娘的孩子,饮食起居自然不胜从前了,杨云又是一阵黯然,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风雷成了大小伙子了,以后要听爹的话!”风雷经过此事,老成了不少,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柳依然再过一个月也就一年孝满,该脱下重孝了。
杨云与风家人谈了几句,想到他们初回京城,万事都得重新料理,便道了乏告辞。风义山送他到门口,告知他杨柳风下月也该重新上市了,一切有他料理,不用挂心。杨云点了头,拱手离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日也是崇祯照例的早朝之日。待朝会完了,张国柱与张扬携手出了宫门,欲去寻杨云吃酒。
二人出了西华门,接过家人手中的马缰,正欲策马纵蹄,忽见一乘二人小轿闪悠闪悠迎面疾行而来,旁边还有四名顺天府的衙役护送,走得飞快。
张扬正奇怪这样的缠藤轿怎么能抬到禁苑门口,张国柱已跳下马去,笑嘻嘻拦住了,说道:“牛鼻子,给俺老张出来罢!”
张扬正自诧异,那轿已经停下,贾德明已托着拂尘躬身出来了。张扬不知大哥要作甚,也便下马。张国柱朝他使了个眼色,指着贾德明笑道:“你如今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前些日子又御赐了黄金三千,怎么还坐这样的小轿?“
贾德明神采奕奕,拂尘一掸,向二人一稽首,说道:“二位安详!出家人讲究清净修为,贫道于世俗之事本是看得极淡的。贫道一向是双脚走四方,王承恩上次说一个道人在禁宫出出进进太扎眼了,才换了这乘小轿子。张将军莫要小瞧这轿子,在城里面不比你这马慢。”
“你这小藤轿不显眼么?”张国柱仍旧嬉笑着,说道,“你这会子不要进去了,皇上正忙着接见督抚呢!进去也是闲着。来来,上次于你拼酒,你使了诈,这次再于俺老张斗个三百回合。”
张国柱说罢便拉起他的手,往城东走去。贾德明本是个妖道,很是好酒,听张国柱这么一说,肚中酒虫也开始叫唤,稽首笑道:“张将军心宽体胖,肚子大,一味比快,贫道自是不敌。若是不着急了,寻个地方细酌慢饮,贫道未必就输了你。”
于是三人弃马辍轿,干脆步行入城,往醉仙楼走去。此时疫情已消,百姓们都弃了面罩,北京城重回了昔日的繁华,一路热闹非凡。临街商铺都是人头涌动,路过西华门大街时更是摩肩接踵,地摊上卖书画、玉器、碑帖、烟料、料器、磁器、花木、旧书、唱本书的……应有尽有。旁边有狗市、毛市,一片声嘈叫乱叫。卖耗子药的大声吆喝:“一包管保六个月,药不死耗子便药死我!”
卖首饰的说:“买过的您知道,带过的您认得,露出铜色给我赔十倍!”
“祖传的秘方膏药!五痨七伤骨断筋折只用一帖管好!”
“来买曹家百补增力丸!不损阴不伤阳,一夜管睡百姑娘!“
张扬看着周围把式卖乞的,唱小曲弹弦子耍把式卖眼药的,乱烘烘人来人往,笑着对贾德明道:“我来北京也有好些年了,从不知还有这种地方!只是叫道长沾了这些俗气,不知道法术还灵不灵?”
张国柱道:“别小看了这西庙会,没听人家说,‘东西两庙货真全,一日能消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咦!那不是二弟吗?”
杨云恰好从风义山家出来,路过此处。三人便唤他,费尽力气挤到他身前,张国柱抚手笑道:“好了,好了,二弟也来了。都到齐了,省得再差人去叫了。走,随我们去吃酒!”
杨云看了看贾德明,一头雾水,两位兄弟如何和他混在一处了?贾德明朝他一稽首:“杨公子,好久不见!”张国柱在道人身后眨了眨眼睛,杨云也便明白了,当下还了礼,随三人同行。
张扬笑道:“我们四人,一文一武,一商一道,再来个和尚,便是众生百态了。”
杨云道:“我今日只是陪客,你们三位才是主角。一个是酸不可耐的夫子,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一个是砍不掉脑袋的牛鼻子道士。有趣!有趣!”
张国柱笑道:“俺老张一生纵横,就我身上这把刀,不知杀了多少人。总没见还有砍不掉脑袋的人!”
张扬笑指贾德明,说道:“这位就是了!上回等皇上传见,跟侍卫吹他刀枪不入。侍卫不信,连砍他三刀,都像砍在铁板上,刀蹦起老高,脖子连个红印也不起!”
张国柱说道:“那是没遇见俺老张!”贾德明也只笑而不语。
四人来到醉仙楼,挑了一间雅座,说了几句话,桌上冷热荤素尽数上齐。张国柱拍出一把银子:“先打十坛三河老窖来吃,不够了再说。”
伙计收了银子,疑疑惑惑地下去了。待酒上来,张国柱与贾德明便你一盏我一杯的斗起酒来。张扬借口小解,告了个罪出了房门,杨云也跟着出去。寻了个僻静所在,杨云低声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张扬道:“我也不知,宫门口碰到这妖道,大哥便拉了他来吃酒。”
杨云道:“莫非今日就要动手?”沉吟了一会又说道:“一会相机行事罢,我们放机灵点,不要跟上次黑风断魂店似的。”
二人磨蹭了一会,回到房内。二人吃得正酣,张国柱扒了衣服光着膀子,一口一碗连饮数十碗;贾德明看似气定神闲,却不弱于张国柱,单手托了酒瓮,酒液如涓涓细流般流入口中。
转眼十坛三河老窖尽数吃完,又叫伙计上了五坛玉壶春上来。杨云劝二人吃了些菜,贾德明也不忌荤腥,大口吃肉。
待到五坛酒又吃完,二人都有了些酒意,张国柱打着酒嗝说道:“今日胜败不分,改日再战!”
贾德明持了拂尘起身说道:“张将军海量,贫道此刻已吃得够够得了,一滴酒也吃不下去了。那么告辞了!”
张国柱起身拉住他道:“急甚么?你吃得这般模样还能进宫?找个地方解解酒去。你这牛鼻子,平日牛皮吹得震天响,敢不敢随俺老张去个好地方?”
贾德明拂尘一掸,含笑说道:“有何不敢?阴曹地府贫道也去几次了。”
张国柱哈哈一笑:“那便随俺老张去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