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苦笑。听起来,虎娘的话多半不真,等到江北的大将军渡江那日,南唐早就灭亡了。这愣少爷傻归傻,可他傻得有情、有理,她反而不忍心戳破他的美梦。林虎儿期待望着她,巧儿的心又无故作痛,她该如何回答呢?
四下静悄悄的,远处寿筵无声熙攘。长长的回廊是一条光河,绕着二人婉婉流转。
“不。你不是傻,是痴。”巧儿回答。
“有什么分别?”林虎儿摇首。
“当然有分别。”巧儿道,“傻,是等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痴,却是使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你爹当年抛下你们母子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但骨肉亲情谁也斩不断。终有一日,你们会相见。说不定啊,你们已经见过面啦,只是你还没察觉!”
“你说真的?”林虎儿暗棕瞳孔外的一轮橘红色,被巧儿的话倏尔点亮。
“嗯。”巧儿表态,“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作什么?”
林虎儿展颜笑了。没多久,他抬起大掌轻抚巧儿的头,悉心规划:“丫头,等我找到我爹,绝不会亏待你们。大石头和小石头,我替他们求个好官职;无颜和秋水,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我呢,跟在我爹身边,威风八面,哈哈哈……”
“我娘,当然是做她的将军夫人,好生留在将军府享清福!”
“哈?”巧儿听得两耳发昏,她只说他们父子会相见,哪曾许诺他爹一定是什么大将军?可一看林虎儿天真幸福的表情,她便无话好说了。
“我呢?”巧儿吊眉问,“大少爷,你要分配我什么职务?”
“你?”林虎儿努嘴思考,“你个头矮、手脚不勤快、嘴又笨……好在,长得嘛,有那么一丁点的漂亮。”巧儿张大眼,又惊又气地听林虎儿擅自决定:“唉,没法子,你姑且跟着本少爷,为本少爷端端茶、掌掌扇吧!”
巧儿闭目叉腰:“你、你你要我做你的奴婢?真是遗憾呐,大少爷,我宁愿留在来燕楼抹桌子,也不要跟着你!”
巧儿转身疾步走,林虎儿吃力追她。
“跟在我身边有啥不好?我能保护你啊,你嫌弃我什么?”
“大少爷,你先把自己保护、保护再说吧!”
“哎,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你走那么慢,怎么想办法救你娘出来呢?”
巧儿昂首迈步,两侧灯影在眼角熠熠跳跃。被令娇姐姐说教也好,被尚宫娘娘责罚也罢,今晚,她致力要和林虎儿他们一起为虎娘彻底洗刷冤情!
因为,她想通了,保住来燕楼秘密的最佳方法,就是保住来、燕、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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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明月移入花窗,窗下庄无颜头枕手臂酣睡。
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又渴又饿又困,却在不停地、不停地追逐一个白色的身影。
所到的地方,一会儿是美轮美奂的宫殿,一会儿是一望无涯的湖山,一会儿,又是寒风刺骨的雪夜……前方身影忽远忽近、捉摸不清,无论他带领她去往何处,何处就会奏起一串珠玉般的动人琴声。
“咔嚓!”脚下冰湖裂开一缝,庄无颜恍然惊醒:“呼,原来是场梦啊……”
庄无颜揉眼看看窗外,天色黑透,时间大概过了酉时。
“秋水姐姐?”庄无颜回头找,秋水和琵琶均已不见,“秋水姐姐去寿堂了?”
庄无颜晃晃脑袋站起,猛然想起什么来:“巧儿丫头怎么还没回来?天都黑了,小石哥他们交待的事情有没有办好呢?啊,真急死人了。”
隔着薄薄的墙壁,落针可闻的廊外传来不寻常的脚步声。
“是巧儿?”不,那声音有些沉重,不似女子的步伐。庄无颜脊背一紧,这里是刘府专门接待女客的内园厢房,照理说,不该有男人出现。
“啪嗒、啪嗒。”廊外人步步逼近,庄无颜屏息看一团昏黄烛光慢慢染上来。天色晚了,会是谁呢?庄无颜后倾身体,脚跟抵住窗墙,想退而无路可退。
那人在廊道的尽头停下转身,映入纸窗的剪影果然属于一个大男人!
“吱呀——”屋门被贸然推启。
或许……是迷路的人?庄无颜深深吸气,动也不动,一片漆黑中唯有眼睑开阖声。
“唔。”进门来的男子丝袖低扫,薄唇微微上扬,“你果真在这啊,庄姑娘。”
庄无颜短促吐出胸腔中的空气,明晰的眸子蒙上迷雾问:“冯九公子?”
冯休放下手中烛杯,金色杯身与桌面空划一道不和谐的尖鸣:“叮嘤。”
庄无颜收神,简明问道:“九公子来此,有何事?”
“呵。”冯休笑得诡异,垂眼摸整两手衫袖,向庄无颜的方向靠近,“庄姑娘,你就别假装不知情了。”庄无颜偏头思索,冯休再近她一步说,“你今日,躲在假山下,偷听我和秋水姑娘的谈话。你当我没发现吗?”
“噢,这件事。”庄无颜松一口气,欠身认错,“是我的不对,抱歉,冯公子。”
冯休一愣,接着,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呵呵呵,你真有趣!”他贴近庄无颜,食指勾起她的下颚,眯眼细瞧:“啧,若非一块红瘢污了容貌,你长得还算清秀。”
“冯公子……”冯休的热气吐在庄无颜前额,庄无颜垂头,“请你不要这样。”
冯休抽动嘴角,移眸作妄语:“庄姑娘何必拒绝?你屡次藏在暗处偷瞧我们,还不是因为你嫉妒秋水得到我的倾慕?你的愿望,不正是从秋水身旁抢走我吗?”
“啊!?”庄无颜诧眸望他,窗外月辉将冯休的五官衬得阴冷。虽是同一个男人,却和之前她在来燕楼见到的冯休又不同了。此时他身上,多了一份膨胀的暴戾之气。
庄无颜本能向别处退行:“冯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快离开吧。”
冯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逼近庄无颜:“庄姑娘,你很不甘心吧?你和秋水差不多年纪,她却处处强过你、处处赢过你。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你,男人瞧都懒得多瞧你一眼!”
“女子的样貌啊,如同男子的出身。样貌好的、出身高贵的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人想象不到的权力。任你再怎么嫉妒,也没有用。”
庄无颜的眼里,冯休像个喝醉酒说胡话的男人,状态野蛮、危险又无理。她摸不清他下一步要对自己做什么,不由地渐渐害怕起来。
冯休在回廊上受了巧儿的恶气,一边是对庄无颜的征服欲与压制心,一边是无端而兴的强烈报复心。他两手死死掐住庄无颜纤弱的肩头,庄无颜紧目,没法挣脱。
和手下力道相反,冯休柔笑开口:“庄姑娘,冯某我体贴你的心意,愿意与你一夜缠绵。不过无论如何,你是不可能取代秋水姑娘的。你莫要怨别人,只怨你爹娘把你生得太丑陋。”
“——啪!”清脆一响,冯休放手抚面。
庄无颜脸颊通红,一颗心窜入喉咙,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出手打了冯休!
“对不起,冯公子,我不是有意的……”
庄无颜的唇齿颤抖不止,虽掩不住内心怯懦,她仍断断续续地表达歉意:“冯公子你如何想,我管不了……只是,请不要埋怨我的父母。我受过你的恩惠,却也救过你的性命,你忘了吗?请你、请你不要为难我。”
“噢?”冯休已是怒血倒流,听不进庄无颜所讲。好歹他是冯家九公子,下人们对他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没有人,尤其是女人,给他吃过巴掌!
冯休面色阴暗,粗暴地一把将庄无颜推入她身后的床榻:“庄姑娘,你这是欲擒故纵么?故意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好引起我的怜悯与好奇?遗憾的是,本少爷今晚很不痛快,没心情跟你玩小把戏!你若乖乖依了我,一千两的赌金全归你!”
“不要!放开我!”庄无颜强推他臂膀,“什么一千两?为了钱你要这样对我?”
冯休不顾庄无颜的反抗,两指解开她腰前衣带,边说:“区区一千两,本少爷看不上。本少爷不喜欢输,尤其是今晚!先解决了你,我再去找秋水。我劝你识相一点、不要反抗。在我屈尊踏进来燕楼的那一天,这盘赌局就已经定下了!”
赌局?庄无颜挣扎着泪水划落,垂带床帐遍点罗绣,帐外雾蒙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