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娇知罪,请娘娘责罚。”令娇半跪抱拳。
见姐姐没做半句反驳,巧儿心有不甘,可又不敢贸然辩驳。因为她清楚,在佘尚宫面前推卸责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娘娘。”巧儿试着把佘尚宫的注意力转向他处,“来燕楼的事已有些眉目。”
“哦?说来听听。”
巧儿的方法奏效了,令娇略显担忧地望向妹妹。
巧儿跪在原地,娓娓说道:“来燕楼里一共有五人:一个干粗活的伙计、一个跑堂伙计、一个打杂的丫头、一个掌厨的嬷嬷,还有一个琴女。我偷偷翻过虎娘的帐簿,生意好时,一个月有五六贯入账,生意差时就只有三两贯钱。”
“来燕楼的名气很大吗,怎么宫中早没听说?”令娇询问。
“那是因为它地处城南,酒馆林立,路窄人杂。再加上,光顾的都是附近的普通百姓,虽说小有名气,宫里人不知也不足为奇。”巧儿语气一转,“江北失守后,金陵城里的生意不好做。来燕楼本小利薄,却还没关张,倒是有些稀奇了……”
佘尚宫默默点头,“那酒呢?失传多年的醉仙御酒缘何出现在来燕楼?”
“这我不清楚。”巧儿摇头,转眸继续道,“但除了醉仙酒,来燕楼里藏着不少古怪。叫拐婆的嬷嬷腿脚利索,走路不拐;叫无颜的姑娘,脸上一块红斑,谁也说不清来历;叫虎儿的少年,没有爹、只有娘……还有虎娘收留的宋家兄弟,竟能识文断字?怎么瞧,都不像普通的杂役!”
佘尚宫听完,陷入沉默。令娇静观她面纱下难以捉摸的神色。
“好,你做得好,我很满意。”佘尚宫慢慢走近巧儿,令娇紧张地望着她。就当佘尚宫抬起的碧玉衣袖即将触碰到妹妹巧儿的脸颊,佘尚宫脚下突然转了方向——
如同风卷残云,碧影无声推移淡墨山水睡屏。眨眼间,尖长的五指化作獠牙咬入屏后男人的脖颈!
“尚宫娘娘!”令娇第一个起身,巧儿紧随姐姐并肩立佘尚宫左右。
“你是什么人?”令娇代为发问,“躲在后面偷听多久了?”
巧儿扭头看床上沉睡的林虎儿,松一口气,转向佘尚宫,惊见她绿纱下的笑容。
“呵……”笑声和语调同样冰冷,“你不必回答。反正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被牢牢锁住脖颈的男子身着花缎藕白衫,半张鱼肉纹木面遮住他大部分的容貌,只露出线条明朗的下颚。
木面后,他一双黑瞳闪耀幽邃的星光,茶胭色唇边不着痕迹地挑起一抹笑:“我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与各位无关。你又何必以死相逼呢,姑娘?”
“姑、娘?”巧儿不明藏在屋内男子的身份,心里着实为他捏把冷汗。
佘尚宫侧首,语带漠然:“天下的死法很多。,你,刚刚选了最痛苦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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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惶惶摇动,庄无颜立在廊道上,回首是昏暗陡直的阶梯,抬首是秋水的房间。
“谁在外面?”另一间房响起阿拐婆的声音,庄无颜慌张推开面前房门,迅速将房门掩上,迟迟没有转身。直到,她听到秋水从内室走来的脚步声。
“无颜?这么晚了,你来干嘛?”秋水手持琴谱,素白中衣外披淡黄短衫。
“秋水姐姐……”庄无颜向前走两步,放下手中蜡烛,倚圆桌而坐,“让我躲一晚,好不好?”
庄无颜的心很乱,头脑里同时响起无数的主意。
胡打铁对虎娘和虎少爷有所忌惮,所以才让她一人来诱秋水下楼。
如果,她不下楼去,胡打铁就拿她没办法。她可以一夜不眠,守着廊道。若胡打铁真敢上楼来或是,如他威胁的,火烧房子,她至少可以清醒地应对、大声呼救!对吧?
她要不要跑去告诉隔壁的阿拐婆呢?庄无颜有些矛盾,阿拐婆或许能帮她做决定,可那样一来,就使阿拐婆同她一起陷入了胡打铁的威胁之中。
“无颜,你有什么事吗?”等待解释的秋水,厌倦了庄无颜发呆的面容,走向房门说,“你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我要睡了。”
“不!”庄无颜挡住秋水的去路,“秋水姐姐,不要开门!”
见庄无颜心绪不定的样子,秋水先是不解,之后领悟般地笑了:“你终于来了。”
“嗯?”庄无颜的手臂被秋水拉起,“秋水姐姐。”
“无颜,过了许久,你终于肯来找我对质了……”秋水放下琴谱,在圆桌前坐下,却没有将目光转向庄无颜,只徐徐说道:“我明白,虎娘决定把琴艺传给我,你心有不服。我十六岁入来燕楼,十七岁拿五弦琵琶,十八岁登台,呵,你以为我很欢喜吗?”
庄无颜未料这番谈话的到来,她的表情比之前更添困惑。秋水轻柔端起庄无颜摆在桌下的手,放在自己的指间摩挲,“无颜你瞧,这些茧子,不会消失,只会破皮、流血、结痂,一天一天变厚……但你不用为我难过,我付出的一切,终究会有回报的。”
“但是你呢?”秋水对着庄无颜烛红色的眼眸,单手轻抚她左眼下的印记,“无颜,可怜你的脸……唉,就算你苦习琴艺,也不会有人愿意坐听你弹一首完整的曲子。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怨世人太浅薄!”
“秋水姐……”庄无颜刚要开口,被秋水以食指压住唇瓣。秋水悠悠道:“无颜,你不要嫉妒我、也不要怪我抢了你的位置。这个位置,即使没有我,也不属于你。”
庄无颜有点理解又有点迷茫,这么说,秋水姐姐不和她讲话,是以为她嫉妒她?
庄无颜怔怔问:“秋水姐姐你,不讨厌我吗?”
“讨厌你?”秋水笑了,烛光映照她无可挑剔的侧脸,“怎么会?你曾把我当亲姐妹一样对待啊!”
“我——”我何时不把你当作亲姐妹对待?庄无颜没有问出口。得知秋水姐姐并非因为讨厌她才不和她讲话,庄无颜已满足了。
“你早点休息,我走了。”庄无颜辞别转身。
正如之前她对巧儿所讲,庄无颜很庆幸能在来燕楼长大,来燕楼就是她的家。来燕楼里的人都是她的家人,有什么比家人之间更需要相互理解、相互保护的呢?
庄无颜单手启门,步伐坚定地迈出屋子。庄无颜决不允许谁来,伤害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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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要取我性命?”
被告知死期将至,白衣男子的语调充满玩笑的意味,听不出有何异样。
“你说呢?”佘尚宫松开右手。令娇和令巧上前,却被她制止了:“你们退下。”
佘尚宫提掌,绿袖盈风,九尺高的睡屏立在漆黑角落中巍巍振颤。
“等一等。”白衣男子动也没动说,“你不想看看面具下,我是何人吗?”
“等你死了,再看不迟!”撂下狠毒的回复,佘尚宫腾身而起,“——送你碧衣青青好嫁柳!”
语罢她绿裙如箭,尖锐的矛头坐拥万千杀气直冲白衣男子的胸口刺来!
白衣男子见形势不对,却已来不及躲避疾如闪电的掌风,结结实实中了她一击。
“呃。”佘尚宫感到掌心传来的力道,后退两步。
“尚宫娘娘!”令娇和令巧扶住她。
“尚宫娘娘?”白衣男子没空多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出嘴角。
再一霎那,他人已夺门而出。
佘尚宫拂开身旁二人,“哼,身手不赖,只可惜人太愚蠢,逃得还不够快!”
“要去追吗?”令娇问道。
“他中了我的‘青嫁柳’活不到破晓,让他自生自灭去吧!”佘尚宫回身交待,“你们两个,把地上血迹擦干。”
“是,尚宫娘娘。”